由假古董说起
(2016-06-30 20:5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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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文化 |
分类: 品石录_芳情雅趣 |
关于“<分瓜>瓟斝”,沈从文先生认为是“‘用爮瓜仿作斝形’的用具”。他指出:“葫芦器流行在明清时代,则文中说的王恺珍玩,东坡鉴赏,都自然落了空。明明是讽刺打趣,正等于说‘宋版《康熙字典》,决不会真有其物。”
从做学问的角度看,沈先生的说法确是有理有据。然笔者只是个把玩趣味的人。书里的古董,再值钱也不过是画里的婵娟。在笔者的眼中,倒是这件“古董”是最耐把玩的。
那妙玉不仅有极其名贵的“成窑五彩小盖钟”,还有多件“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其家底可谓不薄。“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见第41回)从妙玉的口气来看,这只“绿玉斗”亦非寻常之物。
妙玉将“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拿给宝玉用,本已是极高的待遇了;而宝玉犹嫌是“俗器”,要求提高待遇。在他看来,给黛玉、宝钗用的,皆非“俗器”,是那只“绿玉斗”所不能比的。
宝玉说得不错:难道一定要是“金玉珠宝”之类的,才算得上“古玩奇珍”么?在妙玉的眼里,那些才是“俗器”呢!听了宝玉的话,妙玉“十分欢喜”(见第41回)。可见,此语的确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正因如此,才会对宝玉青眼有加,在他生日的那天给他下了帖子。对妙玉此举,笔者以前解为尘根未净、尼姑思凡;而宝玉则解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见第63回)如今想来,人家是同类相惜,自己则是俗眼看人。
从书中看,此杯从晋时就有了,且被困顿中的苏轼把玩过。就算东坡那时贫窘、买不起值钱的古玩,那又怎样呢。是否珍稀,一定要用金钱衡量么?以我的理解,这就是一件虚拟的、作者杜撰出来的一件“古玩奇珍”罢了。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莫道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见第8回)在古诗词中,“玉斝”、“翠斝”的说法都很常见。还有成语,如“传杯弄斝”、“飞觥献斝”、“飞觞走斝”等。仅从“斝”字来看,此杯并无特异之处。
“葫芦”一词,似是作者所喜用者:“葫芦”庙、“葫芦”僧、“葫芦”案;而在妙玉这里,竟还有一只“葫芦”杯!关于“葫芦”,脂批云:“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见第1回)“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见第4回)从古至今,书里书外,“葫芦案”可不止一桩(苏轼的“乌台诗案”,便是一例)。而在这“葫芦”里,装的是一把“辛酸泪”。若能细细把玩,或能明理得趣,大有裨益。
此杯固然不俗,更难得的是杯中之物,大约堪比“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样的仙茗、美酒了。妙玉笑道:“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糟蹋。”(见第41回)这里有一句脂批:“茶下‘糟蹋’二字,成窑杯已不屑再要,妙玉真清洁高雅,然亦怪谲孤僻甚矣。实有此等人物,但罕耳。”可见,妙玉惜的是茶。杯子再名贵,亦不及此水、此茶。以俗眼来看,自然是成窑的杯子值钱了。脂批以“清洁高雅”、“怪谲孤僻”来评妙玉,甚为恰当。
以我的理解,“无风作有”、“信手拈来”,乃是宝玉/作者的风格。书中杜撰之处甚多。若从学术的角度看,自然是禁不住推敲的;但从趣味的角度看,却是颇可把玩的。说到“假”,那块通灵宝玉,便是假的。妃子省亲史上未见,“决不会真有其事”。宝玉的《古今人物通考》(见第3回),探春的《姬子》(见第56回),“决不会真有其书”。还有那奇特的冷香丸(见第7回)、宝玉为黛玉开的药方(见第28回),亦是“决不会真有其药”。若以学究的态度,一一细考较去,反倒有些无趣了。
在妙玉的眼中,那只成窑杯怕也是件“俗器”了。世人视若珍宝,而她则弃如敝履。她家不缺这些,没有必要拿件假古董来满足虚荣心(看她招待贾母等人所用的器物,已是非比寻常了)。她真正看重的,还是拿给宝钗、黛玉、宝玉的那几件:未必名贵、值钱,却一定是不俗的。
2016-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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