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的婶娘
(2017-12-17 18: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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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文化 |
分类: 品石录_人生拾味 |
湘云的婶娘,在书中从未正面出现过。但因涉及到湘云的境遇,也惹起了不少争议。有人说,湘云的婶娘崇尚节俭。也有人说,史家已经败落得不行了。果真如此么?
如果说,崇尚节俭是一种美德。那么,省的应该是铺张排场,奢侈浪费。而湘云的婶娘,又是怎样做的呢?
“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见第32回)。显然,这项政策并不是专门针对湘云的。然而,当湘云出门时,却跟着众多的丫鬟媳妇。这么多人,难道是不需要费用的?湘云出门时,还戴着“赤金点翠”的麒麟。晋代张华在《禽经注》上提到点翠时特意说“妇人首饰,其羽值千金。”点翠饰品价值之昂贵,难以用平常的金银来衡量。与之相比,湘云就算是每天24小时地做活,其省下的工钱也是微不足道的。湘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出门时也是衣饰华贵,排场不小;而史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就更不用说了。
史家是一门双侯,那史鼐也有官职在身。既有爵位,又有俸禄,家境当不会太差。根据那护官符上的话,史家还是很有钱的,她家可用阿房宫相比。那些丫鬟媳妇们,各人都有各人的工作。按理说,史家为她们提供衣物等事,原是分内应当的。而湘云的婶娘,就好比私企的老板,通过削减员工的福利来降低成本。
总而言之,在涉及到排场、面子时,史家是毫不含糊的;而一旦涉及到职工的福利时,则显得吝啬异常。
书中的四大家族,都有不同程度的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较之平常的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那贾府“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见第2回)。而史家和薛家,则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
薛宝钗曾劝过王夫人:“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据我看,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说不得当日的话。”(见第78回)很多读者也注意到,宝钗的丫鬟比较少。不过,就算要省俭,人家也没说不用针线上的人。晚上做活到深夜,那是人家的自律。而香菱呢,名义上进园是伺候宝钗,却没见她干多少活,倒是没日没夜地苦心学诗。宝钗的丫鬟虽少,但日常的鞋帽衣物自有针线上的人去做,她们只须照顾好小姐便是了。
大观园中的丫鬟,也大多如此。除了贾母和宝玉有特别要求、不用针线上的人外,那些小姐们的丫鬟都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扰的。但贾母和宝玉的丫鬟众多,这也构不成太大的压力。如宝玉的屋里,就是明显的“差轻人多”(见第60回)。除了袭人这类责任心较强的外,还是比较轻松的。
宝钗对岫烟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第57回)
宝钗不爱妆饰,屋里一色玩器全无。她抛弃了富丽闲妆,也不摆弄古董玩器。所谓的省俭,她是从自身做起,而不是亏待下人。然而,一旦湘云、岫烟等人有需要时,她又每每暗中体贴接济。此时的宝钗,又显得好有钱。
除了一般贵族小姐应做的事情(包括读书)外,湘云还要额外付出原本应由针线上的人所承担的那一部分劳动。像探春这样的贵族小姐,针线活是随意的:爱给谁做就给谁做,爱做多少就做多少(黛玉身体不好,一年半载只做个香袋儿也毫无问题)。就连一般的丫鬟,也都无须承担这一部分劳动。而鸳鸯、袭人、晴雯等为贾母/宝玉所做的,则是少量的高级定制,而不是如贫女一般地超负荷劳作。
在我看来,无论湘云的婶娘是否干活、是否也干到深夜,都不能改变问题的性质。首先,她婶娘是成年人;其次,是否干活、干多干少,都是她的自主选择。老板逼着员工加班,和员工的主动加班,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
书中提到,凤姐有两个金项圈:“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见第72回)。这两个项圈便可押四百两银子,其价值自然还不止这个数儿。贾家小姐们的“攒珠累丝金凤”,是到重大节日时才戴的;而湘云出门时,则是戴着“赤金点翠”的麒麟。这些累丝、点翠饰物,均属于奢侈品。平儿的“虾须镯”,也是攒珠累丝制品。袭人也说,她“吃穿和主子一样”(见第19回)。的确,荣府一等奴才的吃穿用度,和主子倒也不差什么的。晴雯的月钱虽不及袭人,但死后“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见第78回)。可见,荣府丫鬟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的。然而,就算如此,凤姐在遇到困难时,也没有想过蠲了这一项费用。
旺儿媳妇说:“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见第72回)。连湘云都有点翠饰品,史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就更不用说了。假如史家能稍减些排场,少些“富丽闲妆”,未必就出不起这笔费用。如此,也不失“大家的体统”。然而,史家首先想到的,便是蠲了这一项费用,让全体员工加班加点(自然是免费的)。如此的做法,不啻于现代的黑心老板。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醉太平·讥贪小利者》)对于嫡亲的侄女、一个孩子,她婶娘都能如此使唤;而那些下人们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
史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是特权阶级。就算能身体力行,干多干少谁还能逼她们。如此带来的工作量,便主要落在那些下人们的头上了(湘云毕竟是孩子,就算是不睡觉,又能干得了多少)。对此,下人们自然是敢怒而不敢言。宝钗所说的“风里言风里语”(见第32回),大约便是跟着湘云的那些下人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了。
像凤姐这样一个不算厚道的人,也是先从自己的头面下手;而史家的婶娘则只想着削减职工的基本福利,害大家吃苦受累。人家看湘云的衣饰排场,想她在家里还不知怎样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呢,谁想却是外头体面里头苦。如果湘云抱怨,没准还会被教训:你婶娘对你多好啊,你竟还不知足,不懂得感恩。再者,若是被她婶娘知道,难免又要受气。因此,还是不说为妙。若非遇见宝钗这样的细心人,湘云的苦楚也许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见第32回)。宝钗的洞察力,可谓非同一般。正因如此,她才能敏锐地察觉到湘云的异常。从下人们的议论、湘云的神情,再问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便已心知肚明。
让个孩子做活到深夜,自然不是亲妈能干出来的事。湘云幼年时的“坎坷形状”,她婶娘得负主要责任。而她所亏待的,也不止湘云一人。
201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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