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故事(一):晚晴风景



要到她来到这个城市差不多20年,才有了所谓的《明报周刊》。又再过30年,才有了她在封面的偶尔登场。这50年年间,她隐没在香港娱乐的故事里,从来都不是粉墨登场的台前人物。但作为操纵香港娱乐业的女人,又怎能说,每一期的封面背后不是她?
60年代,阿哥哥的流行是她;70年代,工厂妹与玉女添丁的故事是她;80年代,电视红星的风光又何尝不是她?这些,是她,都是她。

2004年,终于有了第一张明周的封面。高贵的白色套装配上利落的短发,脸上远不是天命女人应有的雍容,而是掩不住的新嫁娘娇羞——这一刻的她,怕也是既惊且羞的吧?娱乐杂志上统篇是这样形容这个大事件的——邵逸夫在发妻过世10年后,于拉斯维加斯迎娶方逸华。彼时他是87岁一幡然老翁,而方也年过70。同年发生的新马师曾过身后,发妻与子女争夺遗产事件,有说法,邵是有鉴于此,才要给方一个正式名分。
50-60年代——方逸华
九重恩怨
她是60年代最美丽的影子,,本应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再为人注意,但她也是香港第一班职业妇女的典型,穿着窄身的旗袍到洋行里做事,纵使老了,一颗心仍然活跃无比。香港有名的女富豪,都是那个年代成长出来的秀丽女子。
彼时,第一帮邵氏明星开始在水银灯下搭台,而她们,却在属于自己的商业舞台上,出第一声分飞燕。
她于上个世纪50年代来到香港,那时这里还是战争的避难所,整个地域充斥着暂时停留的气息。战乱后的调整,整个物质的缺乏,中西合璧式的唐楼在那时开始大肆修建,通常建在斜坡上,一路向上。后来竟成为旧香港的LOGO式建筑。一间间冰室林立,是殖民文化与草根文化的异体合胎,一种百废待兴的原生态。
这是李翰祥笔下《三十年细数从头》里的从头,跑龙套的文艺青年等待着一举成名,留一头柔顺长发的女人们如菟丝一样依附在男人身上眺望未来。所以那个时候的流行歌曲,是在《家有喜事》里二奶陈淑兰唱的:金丝雀啊金丝雀。
在这样的绵软风致里,一个叫做方逸华的美貌女子自旺角的斜巷里踱将出来,开始了她长达半个世纪的事业征程。只是,她到璇宫唱出第一声《玫瑰玫瑰我爱你》时,并未想到,后来的她,是要秤量整个香江娱乐界的。
她怎么能想到?彼时,她不过是一个舞女,渐渐唱出名后,她的选择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歌女最完美的出路——嫁给有钱人家做妾室。委婉的说法是,妻子的地位不幸得不到夫家的承认。但,做邵逸夫的女人,哪怕是没有名份,也是一份荣耀。
所以,不知是因他还是她,她的从前,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就算从无所不能的网络中搜索,我们也只可以查到,她曾经演唱过的歌曲——《花好月圆》又或是《蓝与黑》,声线混同于60年代磁性唱针一般女歌星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标识性;只可以看到后来人敷衍出的,南洋歌女邂逅年轻富翁的故事,零星的碎片,拼不出她那么传奇的后半生。
我们需要反转时空:倒带,回转,把时间定格在40年前,才能挖掘出,那样一个标准的琼瑶式爱情故事。
十来岁的时候,她在新加坡的歌厅里唱歌。那是刚经历过日军炮火的南洋,自开放城市上海来的戏班子在这里到处淘金。这想来又是所谓丽花皇宫的真实翻版,不同于故事里姚小蝶的,是她邂逅的,是年龄大自己一倍的影业巨子,打下著名的“SB”商标——“邵氏出品,必属佳片”的六叔——邵逸夫。
在她70岁,他90岁的今天,我们其实看不出,这也是一个单纯的洛丽塔的故事。中年男人在红的灯绿的酒里看到青春的力量,像周璇唱的那样,青春啊青春,像飞翔的小鸟。
由这个意义,她像是被邵逸夫教养长大的另一个自己,专属于自己的女人。
一开始也许是打算把她当做笼中鸟来教养,所以60年代最早的TVB时代,甚至还有过专属于她的歌唱节目。有什么比豢养一个自己捧出来的女明星更让富人自豪的事情呢?
只是后来的剧情,没有照邵逸夫的意愿演下去。
嫁给他18年后的60年代末期,她力争出来工作。
她申请从邵氏基层干起,一开始是在采购部做基层,逐渐做遍公司的每个部分,然后才是做高层。熟悉公司的每一部分运作,也掌握了邵逸夫整个的经营理念。自1970年邹文怀离开邵氏兄弟后,她逐次获得更多发展空间。传说她行事果断决绝,只看办事成果,不讲任何人情。只看重的只是一个人能不能干活。要一众男人雌伏于女皇脚下,不能没有点真本事。你不能说,不是她的强势,带来了TVB的强势。而进入新千年,无线高层更逐渐换马,这个电视王国,正式步入方逸华时代。
这样的经历,怎么说不是传奇?回溯开去,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浅水湾的风声里,红艳艳的影树一蓬蓬地开,意气风发的男人选择了小鸟依人的女子,两情燕好之时,可曾想到,有一天,她是要以他的接班人的身份出现的?
是时代选择了她,也是时代抛弃了她。所以她的前半生,参照琼瑶笔下女主角的故事,像《一颗红豆》里的故事,哀婉地述说——薄命怜卿甘做妾。而她的后半生,翻云覆雨,倒成了粱凤仪的忠实拥趸。生生把丈夫变做了老板,用才干来换自己应得的财产份额。但她的故事,却一直沿袭了邵家人的低调,貌似新鲜,却从来无法掀开底牌。
我们只可以想象中去怀想:比如,《五亿探长雷诺传》里,邱淑贞演雷诺失散10年的初恋情人,重逢后决定妾侍的身份跟随他。她住在租住的平房里,裁缝为她量着新衣,她腼腆地说,开叉会不会高了点?这时听到广播:香港政府正式废除大清律例,废除妾侍制度。忽然一下子呆住。那一年的方逸华,又曾是什么样的表情?
还有,曾公开宣布是她拥趸的梁凤仪,曾密密托了许多名人代话,想要写一出以她的经历为蓝本的小说,连改编后的女主角,都定了是张曼玉。她听后,微笑,但沉默很久,才吐出几个字:我的故事,已没有什么好说。
她不过是推着六叔的轮椅,慢慢地走下去。推向有限远的远方,推向苍凉的晚景。不能说这里面没有爱,她余生的好日子,都已随他过去了,90岁的老人,她能陪他的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又或许之于她,爱情已不再有太多意义。反而是遥遥地坐在金玻璃写字楼的大班台后,看着一年又一年的香江小姐,如走马灯般在她面前换了又换,方才是一种别样的乐趣。其实,她早早地就做了事业的正妻。那个时代的女杰们,又有几个,不是单身到底?
作为60年代坚忍美德的最后保有者,她温柔却不依附,坚强却又和善。也许,这种奇妙的性格组合,来自于她所属的地位:无论如何风光,别人,总是过客。
而她,却是永远的幕后掌舵人。
方逸华,1931年出生于上海,母亲方文霞曾是30年代旧上海的“舞国红星”,她自幼随母闯荡江湖。40年代驻唱于南洋的歌厅。1945年邂逅邵逸夫,最初只是在邵氏影片中担任伴唱,1951年10月7日曾以“妾室”名义与邵逸夫注册,以妾的身份做邵背后的女人20年,直到1972年香港取消一个男人可娶一妻三妾的大清律例。1969年,方逸华加入邵氏兄弟公司,历任邵氏影业高层,以及掌管无线电视。
2004年,与邵注册结婚。2006年,作为无线副主席兼exTV董事的方逸华,在邵氏已工作了将近40年。从歌女到歌星再到成为邵逸夫身边最重要的女人,方逸华用了整整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