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20年前的小说,很灰色的,别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就好了。
乏
告诉她你是资本家的乏走狗以后,你觉得心里挺痛快。就像小时候有一回被妹妹用冷水浇在脸上,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样。
她傻呵呵地笑着说:“现在哪还有资本家。”
她这人肯定智力低下,所以你没再理会她。总之,忽然想起的这句话记得还是在中学课本里看到的,是大师用来骂人的名言。不过,你觉得这无关紧要,关键你觉得自己的确突然变成了疲乏的走狗。
头一次她是单位的一位同事领来的。第一次来你宿舍时你给她倒了一杯自来水。用自来水招待她使你有一种捉弄人的快感。
后来那同事告诉你,她觉得你挺个别,并问你对她的感觉。没等你回答,那同事又说你应该去找她,并历数必要性和可能性,并说你已老大不小,不能太挑剔等等。
因为不想再听此类废话,你便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你还是去找她了。而且事先没有打电话联系。自从悟出自己是乏走狗以后,你就不再喜欢打电话。因为从心底里,你还是想喜欢一些新鲜刺激的东西,但又从没有人让你吃惊刺激。
那是一幢灰色的公寓楼,楼面被雨水涂得就像遗了尿的床单。正面还有几个黑不留秋的阳台,上面挂一些正滴水的或不滴水的东西。
进一楼门厅的时候,你看见一个似乎所有器官都开始萎缩的老人坐在一张旧藤椅里打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睁开一只眼瞟了你一下,然后又闭上。你觉得这老家伙和你一样,也是乏走狗,而且是一条老乏走狗。
上楼梯的时候,还有一个瘦得像螳螂的女人和你撞了个对面。但这瘦女人连看也没看你一眼就从你身边溜下去,还哼哼叽叽地唱着歌。你听见那老头问她“卖了吗?”她说“还没呢”。母狗,你心里骂了一句。但你知道,她不应该属于乏走狗。她不是,妈的。
上了四楼你犹豫了一下,突然记不起是406还是604。但楼道里挂出的那些女人用的小东西让你坚定信心,于是敲了406的门。
悉悉嗦嗦之后,门开了。她披头散发,一脸的惊讶。为此你颇感满足。她让你进去,然后笑嘻嘻地说,刚刚洗完澡,没想到你来。
她湿漉漉的头发让你觉得,房间里“充满了膏的香气”。这话好像出自圣经。突然想起圣经中的话让你很是得意,竟笑出声来。
“充满了膏的香气”那还是小时候在一座教堂里听一位带眼镜的神父讲的。奇怪的是,后来找来《圣经》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句话,故你一度怀疑这话是那鬼神父瞎编的。
但她的房间里的确有“膏的香气”,你以为那就是“膏的香气”。而你的房间却总有一股腐朽的霉味儿,你一直不知道这味道来自何处。
坐下来后她说,你这人看起来怪怪的。你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后来她问你是不是喜欢哲学,你说什么也不喜欢。她想了想又说,你这种人顶没劲,像死人,活死人。
你不想理会她的愤怒,问她让不让吸烟。但马上你发现烟忘在了办公室里。于是你只好接了她的话茬说自己不是死人,因为你不是人是狗,所以应该说是死狗。
她又呵呵地笑起来,说你这人挺幽默。她笑的时候两个乳房一颤一颤的。
你也陪她笑了笑。她穿的是一件圆领的套头衫,你可以看见她胸罩的带子。
笑过之后她问你是不是工作特累,听同事说你干的很出色等等。你说谁都一样,工作不过是讨口饭吃,无所谓好坏。
正在谈话的时候,有人敲门。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见你有点尴尬,她叫他什么仔,说是隔壁的邻居。她先介绍了你的单位,在介绍你名字的时候顿住了,挺不好意思地说一下子头脑短路,叫不出来了。
其实她忘记你的名字也正常,毕竟你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但你还是想报复她,于是告诉她你叫王富贵。她嘟嘟嚷嚷地说好像不叫这个吧。你笑了笑说,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的。那青年也笑了,这位大哥挺幽默。
你感到奇怪,因为你觉得自己挺死板,毫无幽默感,可今天竟然有两个人说你幽默。
那个青年走后她问起你的家庭情况,这也使你挺高兴。于是你就告诉她自己是孤儿,小时候怎么讨饭,怎样用芦苇杆偷喝牛奶,怎样钻在桌子下面偷烧饼铺的烧饼,怎样同警察捉迷藏,怎么睡桥洞,等等……这些你早忘了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了,但她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流出眼泪。最后终于倏地投入了你的怀抱。
其实你没有想骗她,不过是开玩笑,但没有想到她竟然单纯到相信的地步。但是,她投入了你的怀抱,你却什么欲望也没有。你也不知为什么,一个女人投入你的怀抱,竟激发不出什么欲望,这让你感到一丝恐惧。
她开始吻你,吻得很卖力。不知为什么,这时你突然想起昨天被你藏在写字台最下面抽屉里的一本通俗文学杂志,那上面有一篇特慌诞的故事,说一个人得了什么怪病,每天晚上跑去停尸房去吃死人肉,结果意外发现棺材里竟然有一具没死透的女尸。后来如何,还没有看完。
她使劲用食指掐了你一下才使你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她身上。她问你晚上是否还回去,你说还没想好。她嘟嘟囔嚷地骂你坏。其实,你拿不定主意是因为不知道在这儿无聊还是回去无聊,其他无所谓。
醒来时已经七点十五分。她还睡着。
她大半个脸拥在松软的枕头里,另一小半朝着你,从散披的头发的缝隙里可以看见她闭着的眼。这是你第一次认真看她,睡梦里的她还算有几分姿色。
阳光从窗帘的缝里挤进来,照在她身上、头发上,如金子一样的颜色,你发现你喜欢起这种颜色来。她嘴唇很厚,样子有点憨,一付天真和容易上当受骗的模样。
你匆匆洗了脸,习惯性拿起牙刷的时候,你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但马上又拿起来,迅速地挤了牙膏。
出门的时候你看见她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你刚才睡的地方。这时阳光已全部照到了她,她身上的金子在扩大。你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把门碰上。
出楼门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位老人,这回他没打瞌睡,而是在阳光里甩手玩儿。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你也不知为什么说了声“你好”,那老家伙浑浑沌沌地看了看你,然后咧开嘴,露出黑而黄的牙对你笑。你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像你爷爷。
路上还碰上些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像一群麻雀。总之,今天早上你觉得还行,一时竟然忘了乏。
到了办公室,你发现人们差不多都已到齐,今天来得这么齐你觉得奇怪。但马上你找到了答案,上午是开会时间。
坐下没几分钟,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女人声音。起初以为是母亲,她已经很久没和你联系。但马上你听出是她,你习惯性地说了句早上好。你知道那声音假模假式的。她沉默了一下问今晚还去不去她那儿,并告诉你今天她休息。你说到时候再说,这声音有点例行公事,像谈一笔生意。
其实,你知道,这腔调是说给周围那些竖起耳朵偷听别人秘密的同事们听的。电话那端好像沉默了。你喂了两句正要挂电话,便听到她骂了句“骗子。”,然后说:“你昨天说的孤儿经历都是假的,我问了你的同事了”,然后电话就断了。
她的语气、腔调让你想起妹妹。妹妹已经死了,老早就死了。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叉开两条小腿坐在地上,指着进门的人鼻子骂:王八蛋。那是你教她的第一句话。
其实你本想等散了会没人的时候再告诉他你今晚依然过去,而她的一句骗子以及她居然把你和她开的玩笑经历去和同事核实,这让你变得很沮丧。你发现,原来好心情是这般的脆弱和靠不住,乏重新撑满了你的躯体。
终于开会了,今天是学习文件。处长把厚厚的一摞文件递给副处长:“老王,你普通话好,你念吧。”
每次遇到很长的文件,处长都让副处长念。副处长拿出眼镜擦了又擦:“这几天眼镜花的厉害,万一念错那可不得了。小刘,还是你眼神好,你念吧。”
你很庆幸自己没有坐在副处长对面,于是悄悄拿出抽屉里那本通俗刊物,在小刘特有的没有高低音的文件诵读声的伴奏下,继续看那篇吃死人肉的荒诞故事。
你想,看完后,今晚如果再见到她,或许可以讲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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