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特区文学》2005年2期
预感
张枣
像酒有时预感到黑夜和
它的迷醉者,未来也预感到
我们。她突然扬声问:你敢吗?
虽然轻细的对话已经开始。
我们不能预感永恒,
现实也不能说:现在。
于是,在一间未点灯的房间,
夜便孤立起来,
我们也被十点钟胀满。
但这到底是时日的哪个部件
当我们说:请来临吧!?
有谁便踮足过来。
把浓茶和咖啡
通过轻柔的指尖
放在我们醉态的旁边。
真是你吗?虽然我们预感到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星辉灿烂,在天上。
“预感”是命运的基本元素之一,它和一个人的未来有关。许多人在“预感”中,以为正在掌握命运的线索,事实证明,这常常是一种幻觉。张枣的《预感》就写到了“预感”的这种迷幻状态——或者说,他把“预感”看作是对命运的一种注释方式。“像酒有时预感到黑夜和/它的迷醉者,未来也预感到/我们……”——诗人在这里用“酒”来诠释“预感”,也许就是为了指证真正的“预感”只属于“迷醉者”,而那个我们所关心的“未来”,何尝不是“迷醉者”的想像?
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命运中一定存在一个可以想像、可以追问的未来,它是秘密而真实的。但张枣想说的是,只存在一种最近的未来,“预感”也只是建立在现实事象上的一种猜想。我们和未来的距离,或许就是“预感”所能达到的距离——“我们不能预感永恒,/现实也不能说:现在”,这句诗,测度的正是这种隐秘的距离。所谓“永恒”,就是很远很远的未来,它“不能预感”;“现实”呢?“也不能说:现在”,这就表明现实并不存在“预感”,也不需要“预感”。可见,“预感”只能活跃在“永恒”和“现实”之间这段未明的时间区域。“永恒”因为离得太远而显得虚幻,“现实”因为离得太近而显得苍白,“预感”作为命运所敞开的可能性,仅仅是将最近的未来带到每个人面前。譬如,“当我们说:请来临吧!?/有谁便踮足过来”,这个踮足过来的“谁”,往往不是那个远方的“你”,而只会是“把浓茶和咖啡/通过轻柔的指尖/放在我们醉态的旁边”的服务员——此时,这个服务员对“我们”来说,不正是“最近的未来”?他的存在你可以触及,但他的存在又和你的渴望保持差距,这往往就是“预感”所呈现的结局。
好像“预感”发生了错位,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对于有“醉态”的“我们”来说,同样可以对服务员发出“真是你吗?”的询问。一个“迷醉者”,面对“未来”,重要的不在于“预感”是否准确,而在于他一直生活在“预感”中。尽管“我们不能预感到永恒”,尽管“星辉灿烂”只能“在天上”,但“在一间未点灯的房间”,“我们”还是“预感到了”“真是你吗”,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和满足。当越来越多的人在想像永恒,越来越多的人将幸福冀望于永恒,一个还有“预感”的人,却在比“现在”只远一点点的“未来”里,找到了温情和幸福,一切便已经足够。就此而言,张枣的《预感》一诗,其实重塑了“预感”的时间向度:“预感”并不能企及“永恒”,只是比“现在”多走了一步——至于这一步能走出多远,就得看你对生活“迷醉”到了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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