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歌
燕窝
1
穿过步行街
去和一些人相爱,过完这一生
沿途打开窗子
把屋里的风吹到大街上
那些潮水般的人群,隔着好几个街口
互相拍打。这时已经是春天了
被抛到空中行走的人们
摇动树枝,他们即将消失的光亮
落在车子前面的窗玻璃
雨刷,和闪电般的露珠中
2
游泳馆的上空
星星醒来了,用双腿划水的人们
竖起来,吹动旗杆
风下面的土地特别辽阔
歌声特别明亮。我刚刚想说出,刀光
它一扬手,走进水光中
波涛们都站了起来,站在最上面的
也在最前面
他们穿过水面摇晃的细节
和波浪一起走过来
3
坐在石头房子里
回忆朗诵会的人们,他们的脸孔
发出微弱的光,每一个被驱赶、被鞭打的灰尘
回到羔羊的队伍中
当它们仰起头,报告大厅吐露
金色的潮水,淹没了
黑夜中的哑巴房子,哑巴城市,哑巴石头
无数细小的世界从我们脚步下方
升起,在草皮上张开眼睛
看见了早晨的好时光
“颂歌”是个古老的题目,但年轻的燕窝成功地把它变成了一种私人性的语言景象。它并不直接抒情,而是求助于一种景象式的描述,来传达诗人心中对世界的感受。这个感受,是欢乐的,明亮的,清澈的,但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颂歌”,因为诗人所理解的“颂歌”,在今天早已不再是集体的发声方式,而是成了生活美好瞬间的诗性抒发,成了个人眼中的细碎感受。从凯歌高唱的广场撤退之后,燕窝并没有像其他一些年轻诗人那样,直接进入闺房私语,她驻足的地方是“步行街”、“游泳馆”和“石头房子里”——显然,在广场和闺房之间,她找到了一个重新理解生活的基点。
比起顾城在1983—1985年写的那组《颂歌世界》,燕窝笔下的《颂歌》,显然有着更为真实的欢乐生活的痕迹。只是,这样的欢乐生活,在当代已被改写成身体的狂欢,或者自我经验的玩赏。燕窝似乎有意反抗这些。她的《颂歌》,通过描述几个变形的生活片段,显示出了自己驾驭当代生活的广阔胸襟。“沿途打开窗子/把屋里的风吹到大街上/那些潮水般的人群,隔着好几个街口/互相拍打”,这是窗玻璃上的街道镜像;“它一扬手,走进水光中/波涛们都站了起来,站在最上面的/也在最前面/他们穿过水面摇晃的细节/和波浪一起走过来”,这是水面上空的游泳池景象;“他们的脸孔/发出微弱的光,每一个被驱赶、被鞭打的灰尘/回到羔羊的队伍中/当它们仰起头,报告大厅吐露/金色的潮水,淹没了/黑夜中的哑巴房子,哑巴城市,哑巴石头”,这更像是记忆和想像中的报告厅场景——所有这些,都已经不是“实有”的生活本身,它经过玻璃、摇晃的水面以及记忆的变形处理,突然映照出了生活中不易被人觉察的另一端——生活或许是平庸而乏味的,但换一个角度看呢,它是不是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谁能保证,平庸后面没有辉煌,痛苦之中没有欢乐?
所以,加缪才说,不在于生活得更好,而在于生活得更多。《颂歌》为我们提供的,正是“更多的生活”。我一直以为,当代诗歌如此单一,根本的原因在于,诗人观察生活的视角极其雷同,他们除了睁大眼睛之外,并无其他进入生活的渠道。而燕窝的《颂歌》,有意疏离眼睛所见的生活,她告诉我们,除了眼见的“实有”生活之外,“窗玻璃”、“水光”和“回忆”都能各自映照出一套生活面貌——如何表达出更多的生活,如何扩大生活的丰富可能性,这不正是诗人永恒的使命?
拒绝单一地模仿经验,着力于创造新的语言景观,燕窝的这种诗歌方式,值得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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