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爷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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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爷树
小哥生病了,总不见好。伯母准备了香烛,猪肉,要带他进山,到第二“佛子”去给他的契爷树上香,求契爷保佑。我有幸作陪,去参加这样一场本应悄悄进行的仪式。
“佛子“,其实就是进山道路上的“驿站”,“佛子”之间的距离不一,1-3公里不等。每个“佛子”有一棵树,因为那棵树被赋予佛性,称之为“佛子“。岁月的加持使“佛子”的树得以长成大树,榕树、龙眼、樟树、杉树、松树都有,一般座落在岭顶或某个相对比较平整的山脊山坳,桥头,在行人比较多的道路上,“佛子”有时还会设有粥铺,供挑担行路的人休息,补充水和能量。
小哥出生时,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他命中五行缺木,要想存活并好好长大,得认个五行不缺木的“契爷”或“契娘”。家人算来算去,按照村里一般习惯,五行缺木的,一般不认人当契爷契娘,会去认一棵有灵性的树当契爷,这样更长久。担任这样使命的树,一是村里城隍庙边的大树,二是行道上的大树。被认了契爷的树,就被称之为契爷树。认契爷树的仪式是秘密的,怕是让仇人知道了,对方要加害自家的孩子的话,会去伤害契爷树。当然,也有缺金,缺土的,可以认一块大石头啥的当契爷,就叫契爷石。认契爷习俗延续时间长了,有灵性的树都担任着无数人契爷的重责。有的树可能就担任过自己爷爷的契爷。认了契爷树,逢年过节,是必须去上香请安的。有了病,可以去求契爷树保佑。“佛子”的树当然是有灵性的,还是佛性,求契爷保佑,相当于求佛祖保佑。第二佛子在一个突出的山脊平台上,那里长着一棵巨大的油松,是塔型树冠,特别好看。一般而言,不象雪松,塔形树冠的油松不多见。树周围没有别的大树,山风顺畅,不断,是夏日久长的南方行路者歇息观景的好地方。
伯母在树根下地上摆下三茶五酒(三个茶缸,5个小酒杯),点着香烛,让我们去“剎”了三“刹(shá),就是双手合十,对着树拜了三拜。然后我们就到一边玩去了,但不能喧哗。她自己双手合十,对着树默默祈祷了很久。当然,后来小哥的病好了。其实,我相信,不去做那个仪式,他也是会好的。但家人深信,他病好了是契爷树显了灵,保护了这个孩子。
后来我们长大了,时代也进步了,再也不见家人去给契爷树上过香,也没再听说谁谁谁认了哪棵树或哪块石头当契爷。认树当契爷这样的故事,在年轻人那里,也就逐渐成了传说。
人们认契爷树的习俗何时起,何时了,我没办法考证。大家认的树,都是被认为有灵性的树,是可以带给大家好运,保护一方人家风水、身家性命的。人们不敢或不愿意去伤害那些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机关报习俗保护了这些灵树。认契爷的习俗,给这些树增加了很多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树就成了古树名木,成了某个村,甚至是一个地方的标识,成了长大离开家乡人们心中的念想。
根据2021年10月公开报道的数据,故乡岑溪有古树名木1336株。但2017年见诸报端的数据是1411株,2018年是1408株,我愿意是报道者出错,而不是几年之内消失了好几十株古树?要真是这么多的古树短期消失了,那着实令人痛心的。但无论是1300还是1400株,在2700多平方公里这样不大的地面上,都算是一个庞大的古树群,它们就散布在市域的各个村头地角。但成为地名的,可能就只有樟木街入口那里的那棵大樟树了(称大樟根)。在我小的时候,那是一棵茂盛的大树,它用自己巨大的身躯,撑起过一片浓荫,为过往的客商提供着荫凉,成为了那条紧邻古街的名字,也一度成为我家所在的乡(樟木乡)、学校(樟木中学)的名字。当我离开家乡学习工作之后,那棵树与义昌江、大山顶一样,成为我心中家乡的坐标,樟树的香,也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味道。可惜,那棵树年老体衰,在前些年不幸死去。其实无论它多长寿,都是会死去的,过去老家的人认了它当契爷的时候,就知道契爷是肯定会死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让人难过的事情,我心中故乡的一个座标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尘烟之中。相信不是因为这树的死去,樟木乡的建制取消了,成了市区的一部分,不是因为这树的死去,樟木中学改成了岑溪一中,但这总让人感觉到某种内在的联系。好在垂暮的樟木古街还在,让人心中多了一些宽慰。
当然,古树名木,不能靠认契爷这种迷信活动来增加知名度。前些日子,市作协的朋友们去波塘古冻村去看树头的古榕树。据说那棵树沐浴了1100年的风雨,见证了黄华河上来来往往的千年历史。大家为那棵树写诗,作词,描绘一幅幅动人的景致。从这一点上来说,那棵榕树是幸运的,因为活在了当今这个盛世,诗词文艺在这片土地上繁盛,有了那么多为它定制的吟咏,还有了专集。谁也不敢否定,在1000年之后,某一首诗会彪炳青史,成为人们谈论这一片山河的名句。
岑溪中学成立100周年的时候,我写过一篇短文《老校园的魅力》,说自己在岑溪中学上学时,学校留给自己印象最深的,除了学富五车的恩师,就是那一园的参天大树了。木棉、龙眼、桉树、樟树、桂花、芙蓉、相思,是它们的绿,是它们的姿,是它们香气,让我无法忘怀。因为发展的需要,学校的老楼房可能因为超出使用寿命而拆除,而树,不应该被砍伐,是它们见证、庇荫一代代的学子成长。最近看资料,看到学校里增加了校友林。一代代成长起来的学子,谁又能说,以后不会有名人大家呢?他们手植的树,也就有了故事,成了名木,是学校的记忆与历史,也是故乡的记忆与历史。
认契爷的故事,作为一个古老的习俗,已经存进了时光机。写这篇短文,正值植树节气。我在意故乡那些老树,也在意那里的新树,在意大家保护树木的意识。绿水青山,不因为急功近利而消失,与之相伴,作为历史见证的古树,不应在自然淘汰之外遭受损失。这在于人们对绿水青山的敬畏。树不必立碑,但树可以有故事。有了故事,人们对树便多了敬仰,树便多了活下去的几率。
2022年3月20日写于越南河内守例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