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江晓奇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冰凉的铁椅上，用钢条焊接而成的简陋的长椅，椅脚被固定在地上。这张长椅也是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惟一的家具，之外，就是很高的天花板上吊着的一盏白帜灯泡，门是一道铁栅栏。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努力想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样睡到这张铁椅上，但是很模糊，最后的记忆是那一大片暗红的液体在挡风玻璃上流动。
　　麻醉的时候，只有一部分记忆是残缺的，他完全能够清晰地记起自己与路飞儿在“爱上”酒吧谈论的一切。尽管只比路飞儿大了几岁，在报社里也被别人当作小记者看待，但他承认自己是不纯洁，甚至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不纯洁了。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路飞儿，只不过在他听到飞儿说自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时候，他先竟然有点不相信，继而是吃惊。
　　大四的时候，他曾经认识本校影视学院一个大一的小女孩，他们是在QQ上认识的，不曾想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很快就见面了，不过是在校园里。女孩是那种娇小得让人心碎的类型，晓奇说自己一见面就爱上了她，女孩却说，这种话听起来一点都没有新鲜感。“你是爱情小说看多了吧？”当时，晓奇这样问女孩。
　　女孩没有回答他的这些问题，晓奇后来发现，只要说到什么爱呀、情呀的，女孩都是浑身不自在似的，这让他很受用。可是女孩从来不答应他去校外约会，女孩是成都本地人，理由是每天都要回家。
　　临近毕业，江晓奇实在按捺不住了，决定做一次尾巴，跟在女孩后面出了校门。他还记得，那天，天上下着毛毛雨，要是女孩正挎着他的手臂，那种感觉一定很情调。但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有时候约了女孩在校园里散步，女孩也是抱住一本书，让自己裹得很紧的样子。不要说奢望让她挎着自己的手臂，就算想斗胆拉拉她的手，也逮不到机会。
　　女孩出了校门，并没有到公交站，也没有招呼出租车，而是在校门外的那条热闹的街道上溜达着。江晓奇跟在她的后面，那是一个夏季的黄昏，女孩上身穿着一件露脐的T恤，质地轻薄，颜色很鲜嫩，青春得让晓奇都觉得自己老了几分。下面却是一条紧裹着臀部的牛仔短裤，让她的两条细腿看上去竟有了些性感。晓奇就这样远远地跟在后面，像欣赏一幅游动的水彩画一样，看着他心里的可人儿。
　　女孩进了一间咖啡馆，随意在书架上取了一本杂志，在角落的位子坐下，可是她并没有点什么，服务生过来，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柠檬水，似乎也没有问什么就离去了。江晓奇找了一个朝着女孩背部的位子坐下，他心里充满了游戏的冲动，他要等女孩做一会以后，装作在咖啡馆里的邂逅。
　　江晓奇酝酿着情绪，也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些合适的词语，他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也好轻装上阵找工作。这时候，一个男子走到了女孩跟前，江晓奇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女孩边上。
　　出乎江晓奇意外的是，女孩抬眼看了看男人，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这一笑，对江晓奇来说，完全是天崩地裂，他以为女孩至少要对这个男子的粗鲁行为，表达一种反感。可是，女孩没有这样，男子挥手召来服务生，点了饮料，女孩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的明眸皓齿。
　　一男一女很热络的谈论着什么，那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江晓奇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当然，那对男女也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判断自己的关系，只过了半个来小时，两人就起身朝外面走去，江晓奇看得最真切的是，他们踏出咖啡馆大门那一瞬间，男子搂住了女孩的细腰。
　　两人没有走远，就在咖啡馆附近的一家酒店，男子搂着女孩走了进去，可能是趁着夜色的烟壶，有些旁若无人，但江晓奇看得一清二楚。
　　江晓奇后来再也没有约过女孩，毕业前，在校园里见遇见过一次，很远，女孩就微笑着，还是那么明眸皓齿，还是那么羞羞答答，他假装没看见。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个有点荒诞的故事，他甚至觉得，自己想到这个故事，是对路飞儿自述的一张白纸般的感情经历的疑问。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打开了铁栅栏，将他拉回到残缺记忆最后那片红色，他知道这片红色的定义是什么，因此他开始觉得发冷。“出来吧！”警察的语气还算温和，。
　　警察把他带进一间办公室，他看见了路飞儿，“死了吗？”晓奇哆嗦着声音。
　　“醉酒驾车，这次麻烦大了。”飞儿低声说，“你自己召来了警察，还动手把一个警官的眼镜给打飞了！”
　　“什么？我还袭警了？”晓奇根本记不得这一切，但他念念不忘的是那片暗红的液体，“那人呢？死了吗？”
　　带他出来的警察在一边笑道：“你喝得烂醉，哪里还打得死人？”
　　“我问的是我撞到的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真以为你那么大本事？醉酒驾车，不服管理，念在你是自动报案，一周半月的治安拘留你就等着吧！”警察的态度变得有点轻蔑了，警察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你撞了路边蔬菜店的一大筐番茄，还非要打电话报警，”飞儿的表情有些苦笑不得，“你自己不打电话报警，赔了番茄我们就走人了，唉！”
　　“一筐番茄？”晓奇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飞儿，“真是一筐番茄？你没骗我？”
　　路飞儿没想去挣脱江晓奇那力大势沉的拥抱，看到他从大悲到大喜的变化，飞儿不忍心。但她知道他还糊涂着，假如真的被治安拘留了，这个记者也就别想当了，何况他还是社会新闻记者。“没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呢？”飞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晓奇的后背。
　　江晓奇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关于这一掬眼泪，他后来告诉飞儿，一半是因为那片恐怖红色只是一筐可爱番茄，一半却是飞儿拍着他后背时，透过心底的温暖。“那就好，那就好！”晓奇抱住飞儿不肯松手，口中念念有词的。
　　飞儿突然觉得，抱住自己的晓奇像一个孩子，长这么大，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孩子紧紧抱住。这个纷乱的晚上，很多第一次都发生了，她觉得似乎一下子和这个男孩走得很近，她甚至觉得，这个男孩好像就是命中就应该和她在一起，要不然，怎么会让许多年平静如水的生活，在一个夜晚就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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