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路飞儿毕业了，但她不想留在报社，甚至不打算留在成都。老匪出院那天，一群人在餐厅聚会，她突然说出来的。她不知道她在报社这几个月中得到了什么，是江晓奇吗？江晓奇出差采访去了，她却突然萌生了要回到重庆的想法，而且刚刚萌生就做出了决定。

“你要干什么？”苏苏很诧异地问路飞儿，作为飞儿的上司，还是她与江晓奇之间的积极撮合人，飞儿要回重庆，除了感情上的不舍之外，可能还有一件作品未能完成的遗憾，“我看你完全是一个冒失鬼，回重庆做什么，你想好了吗？”

路飞儿笑笑，她感觉自己大脑的容量太小了，无法容纳这个圈子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她又觉得自己的消化能力太差，对那些事情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还不如干脆抽身而去。“你就别劝我了，再怎么说，我还是重庆人嘛。”飞儿轻声说道，“今天是匪老师出院的好日子，别说我了，好吗？”

路飞儿的思绪飞得很远，她的确不想面对江晓奇，她想的就是一走了之。与江晓奇的这段感情，既没有在报社掀起什么风浪，两人之间也是平平淡淡，“难道是太平淡了？”她这样问过自己，但是她很快否认了自己。

南羿选秀那段日子，苏苏不愿意过多掺合，让路飞儿和江晓奇组成一个采访小组，一切改变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飞儿现在都记得那个令人她面红耳赤，但总是不断浮现在眼前的夜晚。南羿在河边想揽住她的腰身，让她不寒而栗，她知道南羿和苏苏的关系，还知道南羿家里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已经觉得苏苏太不可思议了，这小说里面写的那些事儿，怎么还会涌到了自己的跟前？

这事一直闷在她心里，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苏苏看出来了。苏苏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对不起苏苏似的，嚅嚅着不哼声。“我看你应该找一个男朋友了，不要让有些起了打猫心肠的耗子，有机可乘。”苏苏半开玩笑般地说，不过，很快她就安排了飞儿与江晓奇的第一次约会。

领事馆路边一间小小的咖啡馆，小到只有几张桌子。不过老板看来很雅致，屋子里有一些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风情，还架空起一个小阁楼，简直就是旧上海那些狭小的亭子间，很适合情侣相依密谈。门前的小庭院，也摆了两张小咖啡桌，让这间小咖啡馆，有了欧洲那些街边咖啡的味道。老板给咖啡馆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爱上”，暧昧的滋味顿时浓了起来。

飞儿本没有谈恋爱的心理准备，但她一下子就被江晓奇的热情融化了，大抵上，未经世事的女孩儿都是容易被热情融化的。“爱上”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江晓奇没有做任何预热，直接对飞儿说：“我很感动，我真的没想到，苏老师要把你介绍给我！”

路飞儿哪里经得起这般的语言，一句“感动”就让她完全融进了“爱上”那个软绵绵的气氛，心里的感觉是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甜丝丝，何况是江晓奇这个帅气的男生。本来，对于记者这个职业，她有一种神奇的向往，而江晓奇是这个职业中的一位后起之秀，她实在无力抗拒。

服务员上来问两个人要喝什么饮料，江晓奇没有表态，征询着飞儿，“不能喝茶，也不能喝咖啡吧，晚上你会闹失眠的。”

飞儿笑笑，没说话。

“干脆，咱们喝点酒？”江晓奇说。但他没有想到，飞儿竟然点了点头，之前，娱乐部与社会部的人经常在一块喝酒吃饭，他实在没有注意到，路飞儿是不是喝了酒。

两个人只要了一支小号的“黑牌”，江晓奇不敢唐突，路飞儿又笑了，“其实，我的酒量是遗传的，我爸爸就能喝善饮。”看了看睁大眼睛的晓奇，飞儿说，“只不过，我通常是不喝酒的。”

大多数的美好或罪恶都是在酒精的激发下进行的，一直到与江晓奇无疾而终地结束那段感情之后很久，路飞儿还是不能确定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因酒精而激发了一段感情，或者这段感情是美好的还是罪恶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倍感孤独，而且严重缺乏安全感，有一个人为自己而感动。当然，与其说是江晓奇被感动了，还不如说是飞儿因为晓奇的感动而感动。

“爱上”的低斟浅唱一直进行到凌晨一点过，果然是江晓奇喝得有点高了。晓奇偏偏倒倒地牵着飞儿走出咖啡馆，招了一辆出租，飞儿打算先将晓奇送回家，可晓奇坚决不同意，喝高的人一般都很固执。

“我开了车来的！”江晓奇笑嘻嘻地说，“我得先送你回学校。”

“你哪里来的车？”路飞儿问。

江晓奇又笑道，“苏老师说给我介绍妹妹，我嘛，要打台面，借了老匪那车，呵呵！”

飞儿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个时候，她还只是在好气和好笑之间，一个没有驾驶经验的女孩，还不知道提醒晓奇不要酒后开车。“好了好了，我服了你。”飞儿说，“那你先送我回川大。”

江晓奇很快将车开到“爱上”的背街里，“爱上”咖啡的后面是成都最早的实验小区，穿过小区的几条小路，就可以直达川大校门。他得意洋洋地瞟了飞儿一眼，以对这些偏街小巷的熟悉，表明自己并没有喝高。

飞儿的余光感受到了晓奇灼热的目光，她垂下头，没说话，有点害羞，也有点甜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一个男孩的副驾，在凌晨。

晓奇酒醉心明白，他看出飞儿的害羞，也看出了她羞答答的甜蜜，他将拨挡的手轻轻地挪了一点点过去，可好触摸了飞儿放在座椅上的左手。飞儿没有躲闪，甚至干脆将左手放在了档位杆上，晓奇大喜过望，他紧紧攥着了飞儿的手。

车厢里，音响飘扬着那年最流行的韩国歌曲，《I BELIVE》,一切都是那么圆满，一切都是那么美妙。汽车穿过小区驶上大街，街对面就是川大校门。突然，他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声，左前方有被碰撞的感觉，但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个黑乎乎的物体在汽车前头跃起，又重重地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江晓奇忙乱之中，一脚猛踩油门，越野车咆哮着冲上了人行道，在人行道的花台上使劲磕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斜停在路上。晓奇被惯性抛在方向盘上，他强忍着疼痛，抬头一看，一大片暗红的液体，漫过挡风玻璃！

江晓奇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疼痛，甚至也忘记了身边还坐了一个路飞儿，怔在座位上。“晓奇！晓奇！”飞儿拽住他的胳膊，使劲的摇晃，声音中全部都是惊慌。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下车，过了好一会，他拿出手机，“110吗？我撞人了，在棕北小区。”讲完这句话就挂断电话，仰面靠在座椅上，声音里没有惊慌，视死如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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