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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难者
更多的人死在路上
谈夏榆新作《我的独立消失在雾中》
《我的独立消失在雾中》是一本独特的小说。这本小说不是我们平常所读到的那种作品,作者并不特别着意于用故事来塑造人物和呈现思想。严格地来说它更像一本思想解剖笔记。
书中人物很少。除了第一人称的主人公阮郎之外,另有两个核心人物:唐卡和陆游。笔触涉及到的其他人物有阮郎的姐姐,阮郎的外甥费虹,阮郎的下落不明的前女友吕寒,吕寒是作者的上一本小说、本书中曾提到过的《黑暗纪》中的女主角。有陆游的父亲和哥哥。小说中还涉及到一些外籍友人,与阮郎有交集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的言论以及作品。
作者胸怀宇宙,境界很大,下笔就是地球村的世界观,显然有意淡化了境域的边际。笔触细腻,心境和寂,似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与读者促膝对坐,喁喁细语。文字简洁节制,像一朵花在黑暗中层次开放,震撼人心的细节展露了惊人的吸引力。
作者笔下的这个世界,首先是,也必须是一个病态的,不美好的,不和谐的世界。各种苦楚灾难蒙昧。这是人类整体的现实处境。
不论原型,主人公唐卡和陆游是作者偏爱的人物。唐卡和陆游的形象和故事,与第一人称讲述者阮郎的形象和故事,互相激发而响应。
这三个人各有各的病。他们的存在,遭遇,思想以及选择,构筑了本书最牢固的现实性和批判性,以及最强烈的生命的自主性。
作者试图在这样的世界之上,在人类的整体意义之上,开始自己的问道之旅。显然,作者有很大的野心。
唐卡是位漂亮的青年女士。她的家庭不幸,父母失和,兄妹无语。她似乎生活在无人区。九岁时遭遇性侵,成人后挥霍青春,心灵无处安放。她不断地旅行,以逃避和朝圣的名义,寻觅意义。她的朝圣之旅中遇到过偷窃,也遇到过好人,最关键的是与一场恐怖袭击劈面遭遇,她的圣地坍塌了。
陆游是一位记者。他有妻子,有父亲,有姐姐,还有一个哥哥。他有很多的只能沉默的真相。他在一个人的反战游行后失去了部分自由。他逃亡到了阮郎的桃花村。临死之前他回到故乡,在亲人真挚的悲伤中去世。
阮郎是另一个记者。他因为调查恐怖袭击而认识了唐卡,唐卡把陆游介绍给他。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的交集。
他们三个人还有另外的,无法言说的交集。
唐卡的子宫长了肌瘤,一种独特然而也普遍的女性病,她认为那是某种必然的因果。
陆游在调查艾滋病村的时候,感染了血液病,虽然有强有力的心脏和精神,他认为自己的血液已经脏了。血液污染影响了他的健康,他在2010年去世。
唐卡与陆游相爱,他们弃绝了性的联系。
至于阮郎,他的故事是真实的,以至于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象征。
阮郎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是个普通的孩子,辍学后在矿井挖煤。体单力弱,成为性侵的对象。他对性是厌恶的。但是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渴望,当他升上地面,看见一个美好的、美院的姑娘。他缓慢地上升,从矿井到了祖国的首都的郊村,从负几百米的地底上升到了正几百米的、被文明照耀着的有秩序的世界。他看到了更大的苦难,更深的悲怆。不是只有我在受苦,不是只有这里在受苦,不是只有这一种苦。
陆游死在故乡。这是一个东方式的结局,朴素浑厚的仪式感和温情。
更多人死在路上。
这是苦难的罪与罚。
面对千疮百痍的现实和内心,阮郎做出了抉择:像一个人那样,有尊严地活着。他是个男人。他弃绝了根性,根和性。
唐卡与陆游的选择,与阮郎的选择,不谋而合,不期而遇。他们的选择是对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的最严厉的批判。
不过作者并没打算批判谁。
作者有很多的,温情脉脉的,来不及的爱。
在这样黑暗的一部作品中,夏榆把美和爱,放在世界较高的位置。陆游、唐卡和阮郎,亦是如此。爱和美,和真理,被放在目力所及的最高的位置。
唐卡、陆游和阮郎,是这个世界的受难者。
他们背负着自己的罪与罚,承受着这个世界的苦难,负载着人类的悲痛。好像受难的基督负着十字架。
他们的痛楚,映衬着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苦难的内心。
受难者的心凝结着真相。真相如世界,大而无当,混沌难言。
所以,当读者试图凝视受难者时,会感到略微的面目模糊。我们难以分辨那是谁的面孔,是你的,我的,父母的,祖父母的,甚至是未曾谋面的婴儿的脸。
但是他们相爱,这是灵与灵的相会与珍爱。
陆游死了,而爱还在,并继续下去。
作者体现出惊人的温情,以及这情怀的强大生命力。
这是引领人类向上升起的唯一力量。
这就是罪与救赎吧。
夏榆显然想要写成一本问道书,甚至传道书的。
在经过层层结构或解剖之后,这本书呈现出来。他大概达到了自己的目标。
201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