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到了新疆地区，哈密是到新疆的第一站。经过休整，今天早上十点出发往哈密瓜园参观。《西游记》所言非虚，玄奘法师西去求经之初，曾“在法门寺里立愿：上西方逢庙烧香，遇寺拜佛，见塔扫塔。”他每到一处，必访其塔寺，礼佛讲经。当年，他历尽艰辛到了伊吾，停留十余日。先到庙儿沟参佛，翌日即到白杨沟大佛寺讲经七日，其间曾到现在哈密瓜园深处的唐朝佛塔逗留。

我们先到哈密瓜园。这是花园乡南湖村，维族村落，有哈密最漂亮的绿洲，出最甜蜜的哈密瓜，汉明帝宠妃阴贵人梦中食瓜，甜而美，就指此瓜。从康熙朝开始进贡清宫的哈密瓜就出产于此，而今天我们要访问的农家就是哈密贡瓜的第七代传人。瓜园很大，北边是天山，周围尽是草场或者沙漠，往里走需费时，村里专门请了八十五岁的老大爷来给我们赶驴车。老大爷精神健旺，体态神情感觉像汉人六十多岁的老头，满脸红光，须发皆白，眼神清亮。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小孙孙，戴着小瓜皮帽，白净如粉雕玉琢一般，不怕生，自己牵着缰绳玩。

南湖村种植大量榆树、柳树、白杨，将这个村包绕起来，村子外侧有一条小小溪流，两侧是不大的一片湿地，约五十米宽阔，小毛驴、绵羊在草滩上吃草，肥鸭大鹅在溪中戏水，时而引吭高歌。溪流之外是胡杨林，中间夹杂沙枣，沙枣已经成熟，黄色偏红，挂满枝头。更外围是草场，芦苇与芨芨草已经金黄，点缀在灰白色的砂石戈壁上。远望可见天山之雪，在蓝天下逶迤而去。

村庄很整洁美丽，也显得比内地农村富裕，村妇都穿着花纱裙，着丝袜，高跟鞋，戴头巾，有些还带着全套的金耳环、金项链，用凤仙花染指甲，连指头也一并染得金红，说光染指甲不好看。这里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还有厕所，干坑，定期起出，是为“粪土”——我可知道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来历了。万户侯非军功而不可求得，军功必出自西域，到西域方知何谓“粪土”，真正是精辟之词。

穿过村庄、溪流、胡杨林，步行二三里，到了高台下，才知道远望可见的唐塔相当高。经百余步台阶上去，看见佛塔虽经风蚀毁坏，但还能看出明显的印度风格，背光处仍有较明显的火焰纹装饰痕迹。站在塔上，目力可及二十多里远处，蓝天白云，心旷神怡。据说在沙漠深处的高塔，不单纯是为了崇拜之用，还为了给远方的路人指示方向。有塔就有人，有人就有村庄，就有饮水与食物，可靠的睡眠与安全。

单纯一面之印象，很难体会到这座塔矗立此处的深奥神圣。经过仔细访踏查问，我们终于知道这里立一座佛塔的真正原因：在塔的右侧不足五米处，有一眼泉水，涓涓细流，虽千百年而长存不息。

小王子说：“使沙漠美丽的是在它不知名的地方藏着一汪清泉。”使这个塔神圣的是塔在沙漠深处指示了这一汪清泉的存在。这是在高处，塔也在高处，这眼泉水，也在高处。“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但在这沙漠的高处，有这么漂亮的一汪泉水，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莫名感动。

中午是在贡瓜传人家里吃的专为法师和行者们准备的素餐，有煮南瓜、蒸土豆、皮拉红、糖拌西红柿、菜盒子、烧茄子、炒豇豆，手抓饭，白葡萄、哈密瓜、西瓜，大家脱鞋进屋，坐在地毯上，尽情享用。但可惜的是法师们未参加这一顿别具风味的维族素餐。

席间在第七代传人家里还准备了十二木卡姆和麦西乃甫民间歌舞表演。维族人个个能歌善舞，眼见为实，始信并非传说。这个村里的维族家庭，每晚上都要轮流到各家搞聚会，男女或歌舞，或弹唱，各显其能。这里的小孩子进屋来，随手拿起一件乐器就开始拨弄，略无生涩意，姑娘们随时可以应节而舞，男人则更是邀宠献媚，尽情歌颂女人的魅力，我等耳闻目睹，蠢蠢欲动却不能合律，徒自进退拮据，为之汗颜。

新疆的风物之美，是自古以来人皆信然的；而人情之美，更让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自愧不及。据说维族人看见别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那是不请自来要帮忙的。我们走在村里，老有人招呼“吃个瓜！”“吃葡萄！”老人们大都精神矍铄，问及高寿几何？必笑呵呵做手势高声答曰“八十”！其实有可能已经八十多，或者才七十几。他们眼神之中和脸庞上的细微表情，没有汉族农民脸上的苦相、木讷相，也没有主旋律一贯赞美的忍辱负重相。他们是高声大气的，豪情百倍的，身带腰刀，热爱妇女、马匹、庄稼、财富的。他们身上血液的奔腾速度、热度、力量，都比我们，不知道要高多少。

说实话，在哈密瓜园，一边是享受，一边是惆怅。不知道汉族的彪悍，从何时起渐渐消失如流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