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维告诉美国的经理，说那边“没有回音。”经理满怀期待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他说：“真是可惜啊。”

小维也觉得有点可惜。她是无意中掺和进了别人的感情故事里，可她刚刚进入，这故事就结束了。就像高高兴兴跑进电影院，坐了不到十分钟就散场了似的。小维多多少少还有些不甘心。但这种事情，旁人是帮不上忙的，没有回音，只能说明他们的缘分还不够。

那几天正好是淡季，公司调整了部分航班，小维的机组改飞国内航线，活儿轻了，空余时间多了，小维也越发无聊起来。有一次路过道林的城市的时候，小维突然想，道林现在怎么样了呢？

这个疑问牢牢地抓住了小维，同时让她冒出一个神奇的念头。她给道林打了个电话，说又有美国的东西带回来了。道林的语气则出任意料地高兴：“是吗？那我们哪天见面？”

“情人节。”小维不假思索地说，“这本来就是思雅给你的情人节礼物。”

这次他们没有进咖啡厅，而是直接约在了出港大厅的椰子树下。这一次，小维以“思雅”的名义，带给道林一个领带夹——这是她上个月在美国的空港买的。道林看到这个领带夹后皱起了眉头，怀疑地盯着小维。

道林问：“你见到过思雅了？”

“没有哇。”小维遮掩着说，“这只不过是人家展转交给我的，中间过了好几道手呢。”

道林说：“这就奇怪了，我从来穿西服，可从来不系领带，这思雅知道。”

小维生怕露了破绽，赶紧找补说：“也许，人家是提醒你，应该过有规律的、正常的生活了。”

道林说：“也许吧。”

小维问：“你和你现在的女朋友怎么样了？她们两个谁更漂亮些？”

道林笑了：“你这小妮子，关心的事情倒还挺多。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小维争辩道：“怎么和我没关系？我远隔重洋给你们当邮差，却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应该想想我的心情，我不需要你们的报酬，我只想知道这里边的故事，满足一下好奇心。”

道林不再搭理她，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和一盒包装精美的糖。道林说：“糖是送给你的，信是我写给思雅的。谢谢你的帮忙。”

这是道林第二次谢小维了。小维接过糖和信，冲道林诡秘地一笑，跑进了入口，很快就不见了。

看不看道林的那封信呢？小维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封信就搁在她宿舍的抽屉里，让她惦念着。她感觉，自己可能惹祸了，她的卤莽可能会改变道林、思雅和道林女朋友的生活。一个星期以后，她终于说服了自己，还是看吧，这样有什么后果，也好采取措施。最差的结局，是自己去向道林说清真相，道歉。如果道林不肯原谅自己，就让他骂一顿，今后各走各的路。反正这件事情，本来就与自己无关。

这么想，小维竟然急着要看这封信了，可这个时候她正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有两天才能回到宿舍。她的心里有些毛糙，就忍不住把这个故事跟同组的女孩说了。那个女孩看着小维问：“就这么一件事，至于的嘛？我说，你不是在恋爱吧？”

这怎么可能？小维不知道同伴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同伴看到小维猛地涨红了脸，嘻嘻地笑起来。小维说：“你可不能随便诬赖人家。”

好不容易才捱到回宿舍，小维赶紧靠在床上看信。信写得很简单，可有些地方小维还是看不太明白——

思雅：见信如晤。实际上我们就算是错过了。我们可能相遇得太早了吧，如果晚几年，也许我们最终就走到一起了。这应该是天意，如果我们没有相遇，那么怎么会成长呢？我至今还记得那飞机，你的那件暗红色的套装。我至今也还记得我们一次一次在人群中寻找对方。我至今也还记得，我们饿着肚子紧紧的拥抱。当然我也记得那次遥远的、却又丰盛的海鲜。想起这些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觉得很美好，又觉得非常伤感。可这一切终于将要过去。少年轻狂已经不再，我们终于得面对现实。现实是这样，也就这样吧。虽然有不能释怀的东西，可总应该看到眼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想这么劝慰你。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旅途毕竟只是旅途，到了终点，过去的事情就作为回忆吧。另外，很感谢你的照片，还有礼物——我现在还没有得到它，但我肯定会喜欢的。它会是什么呢？不过这样太麻烦了，我想，没有必要。

小维拿着这封信直发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她试图想象两个人在飞机上的相识，然后在公共汽车站匆忙的人群中找寻对方，那时候也许正是夕阳西下？或许华灯初上了。还有，遥远的海鲜是什么意思？那大概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吧？小维就这么痴痴地想了半天，直到同屋回来，摇摇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是情书吗？”那个姑娘问。

小维说：“是别人的情书。”

同屋抢过信来看，看完了说：“这男人不错啊。你还不抓紧？”

小维觉得自己挺恍惚的，她说：“别开玩笑了，我要睡了。”

道林是一个有魔力的人，小维发现自己喜欢和他交往。她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道林见面，当然最常见的理由，就是打着思雅的名义给道林带东西。道林当时也有事情求她，托她介绍售票处的关系，好给客户买打折机票。这样，他们的见面就相当频繁了。不过每一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不是她的停留时间短，就是道林还有事情。小维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自己和道林的关系不明不白的。而且，道林似乎仍然被蒙在鼓里，对小维的游戏毫无察觉。很快，小维从外国带回来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就消耗殆尽，谎言即将无法继续。小维泄气地想：道林要是再这样糊涂下去，干脆就放弃算了。

那天，小维对道林说：“思雅带话了，她决定过自己的生活——她要生孩子了，所以，以后不会再给你带什么东西。如果你想念她，可以主动找我，我帮助你联系她。”

道林终于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都快禁受不住这种事情了。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打算和思雅再有什么联系，可又怕伤了她的心。这对我们两个都是负担。现在她终于想通了，我也解脱了。”

当时天气很热，道林的头上见了汗。小维本来想递过去纸巾给他擦擦，可一听道林这么说，心里就郁闷，她现在开始怨恨道林的反应迟缓，没有看出这段杜撰的跨洋恋情，没有看出她的一片苦心。于是，她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道林的心思却一点不在小维身上，没有注意到小维表情的变化。他继续说：“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些日子，你操了这么多的心。”

小维趁机举了举手里的小坤包：“今天正好我有半天的时间，你要谢我，可以请我吃饭，也可以带我逛逛街。别看我老是来这里，可都没有跨出过飞机场一步。”

道林为难了。他看着小维，抱歉地说：“可是今天我有事，我能不能下次请你？随便哪天都行。”

小维失望地说：“随便你啦。可下次我有时间的时候，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你就等着吧。”

道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维赌气地朝他喊：“还不快走，要不耽误你办事了。”

道林拍拍小维的肩说：“别生气，我一定请你吃大餐。”说完，他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小维是有意和另外一个机组的空乘换了班，好不容易腾出了一下午的时间，可道林却不陪她。她百无聊赖地乘车进城，在商场里晃悠了两个小时。这是她第一次进这个城市，街上的男男女女匆匆而过，小维在公共汽车站东看西看——她什么奥妙都没看出来，人们的表情呆板而默然。小维想，找一个生动的人真的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