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冬天，她到机场去送一个客户，客户走了以后，她突然听到附近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她本能地转过头去看——在出发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旁边还种了一棵高大的椰子树。一群人围在那里，中央是一男一女。秀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道林和一个空中小姐。道林用自己的大衣把空姐围在怀里，两个人正在深情地拥吻。空姐穿得很少，在道林的怀里还不停地哆嗦，但表情却是无比的迷醉。

秀媛走到他们两个人面前，脸色惨白。她立刻明白了道林的高速路收据是怎么回事，明白了他情人节为什么那么忙，明白了那天在湖边他为什么会晚来，明白了道林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的进退有节。她怎么这么傻，还一直以为道林在怀念以前的女友——可现在她恍然大悟了，那个去美国的女朋友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从认识她第一天起，道林就没有对她说实话。道林在机场，是和这个空姐女朋友约会，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自己。之后，他一直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或者可能还有更多的女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道林肯定是在比较和取舍，现在看来，他决定选择的不会是自己了。道林和这个空姐忘情的拥吻，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而得不到的吗？

道林可能也感觉出人群中情绪的异常。他结束了拥吻，并且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秀媛。

秀媛看清了，在道林和那个空姐之间，还有一大束绚烂、绽放的玫瑰花。愤怒和屈辱霎时间充满了秀媛的胸膛。她转身就走了。

围观的人们开始议论，秀媛知道，道林在后面追了她几步，但因为手里还拿着玫瑰花，所以又站住了。秀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消失。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道林让她恶心，她自己也让自己恶心。

她恼怒地拉开一辆出租车的车门，一屁股坐到驾驶副座上，颤抖地从兜里掏出烟来。

司机看出她来者不善，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去哪儿？”

秀媛说：“你就拉着我随便转转吧。”

司机想逗她开心，说：“小姐，您肯定不会直接回家是吧？”

秀媛这才发现，她认识这个司机。

司机说：“您也没有喝酒。白天女人是不会喝酒的。”

秀媛不想搭理他。

司机见秀媛只是恶狠狠地抽烟，便说：“想开点，人和人不一样，但怎么都能生活。您看，我天天在飞机场拉活儿，可我一次飞机都没坐过，不是不想，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我一见着飞机起飞就想上厕所。可这并不妨碍我到飞机场拉活儿。只要不碰上你这样的，我还是挣得挺多的。我不抵触什么，不会仇恨什么。”

秀媛的手机响了，是道林。

秀媛打开手机，抢先说：“你不要解释，如果解释的话就给我解释得合情合理，否则，我就会变成你这一辈子的噩梦。”

道林没有说话，挂断了手机。

秀媛的心凉到了底。那种在出租车上被勾引的感觉得到了证实。一切都是虚幻的谎言，道林仅仅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

司机没有拉着秀媛在大街上转悠，而是径直把她拉回了家。司机停车的时候，秀媛一愣。司机赶紧说：“我觉得您这种情绪，在大街上溜达不安全。”

秀媛想，你操心的还挺多。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司机摇摇手说：“算了吧，您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我就不收您的钱了。”

秀媛问：“这么说你是好人了？”

司机说：“我是一个好人，除了看见钱眼红，没有别的毛病。”

秀媛说：“那你老实说，你结婚了没有？”

出租车司机最终成为了秀媛的丈夫。后来他改行，做汽配生意，经常要去外地进货出货，只是不敢独自坐飞机，一定要拉上秀媛同行才成。

秀媛在最终决定嫁给他之前，还是气愤难平。她和司机一起，想去找道林理论。可是道林搬家了，手机号码也变了。秀媛还想去打听，司机劝她道：“算了，事情就算过去了。你就是在名牌店买东西，也难保不会遇到假冒伪劣，要是老拔不出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秀媛想，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她还有太多的真相没有了解清楚呢，吃亏也不能这么个吃法。既然找不到道林，找到那个空姐也是可以的，她可以向空姐揭露道林，让她不要受骗。于是，每次乘飞机，她都选择那个空姐所在的航空公司航班，尽管她认为这个公司的航班服务质量很差。只是很快她就发现，她的努力是徒劳的，空姐们的打扮都一样，还上了一样的妆，她根本分辨不清。

不过秀媛相信，只要见了面，她就一定能认出对方来。

    阳光猛地从舷窗打进来，秀媛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飞机终于穿过云层，而她的老公正重新坐回她的身边。秀媛收回自己的思绪，拍拍老公的手，意思是安慰他：“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吗？随着时间的推移，秀媛的伤痛正在平息，而找到那个空姐的愿望却与日俱增。而这个目的，是她自己的秘密，她老公根本无从察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道林有道林的，秀媛有秀媛的。这些秘密，可能永远都会是秘密。

三、第三个瞬间·童小维

飞机起飞前，小维照例要清点乘客数目，这个时候她就认出了张思雅和徐秀媛。她在心里暗叫一声：“这么巧。”

她认识这两个女人，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否认识自己。还好，没有人对她有什么特殊的示意，多看一眼也没有，证明自己在这两个女人心中没有任何印象。

她也注意到张思雅和徐秀媛分别带着自己的男人，也许是丈夫吧，这说明张思雅和道林最终没有重续旧缘，而徐秀媛和道林也没能继续下去。小维松了口气，这么看来，道林已经彻底退出了这些女人们的生活，一切恩怨将不再存在。GAME OVER了。

小维是在机场的咖啡厅认识道林的。三年前，小维飞一个国际航线，有人托她带一封信给道林，并且告诉她道林家的电话号码。托她的，是他们公司美国办事处的一个经理的朋友的朋友，经理把信交给她的时候，叮嘱要尽快送到、亲手送到。对方要是有什么回音，一定要立刻转告。当时小维还挺奇怪，一封信，为什么不寄，非要找人带呢？看来是有了火烧眉毛的事情。回到国内，她给另一个城市的道林打了电话，约道林第二天到他们飞机场的咖啡厅来取。

中午，航班在道林的城市有一个短暂的停留，小维赶紧溜出来，到出港厅的咖啡厅去找道林。那时候机场人不多，咖啡厅里只有一对老夫妻、一个单身女人、一个单身男人。男人看到小维就站了起来，所以小维就知道，他是道林。

小维清楚地记得，道林打开信封后手颤抖了一下，但这种小小的失态很快就被掩饰了，他笑了，尽管有点艰难。

道林说：“我以前的女朋友，她要和外国人结婚了。我应该高兴才对。”

小维伸过头去看，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旁边是一个强壮的金发男子搂着她。他们都笑着，还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小维也看到了照片背面那一行字：“我该怎么办？”

怪不得经理要回音呢。小维说：“原来她叫思雅——你们倒是够浪漫的啊，藕断丝连。”

道林笑笑说：“已经断了，隔着那么远，也不好连。”

小维提醒道：“你就不想争取争取？那边可还没死心，说是要回音呢。”

道林说：“那麻烦你带话回去，就说没有回音。”

小维问：“为什么？”

道林说：“你不觉得我要是不让她嫁，非要把她娶回来，这样的婚姻太人工了吗？”

小维这才开始认真打量道林，这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的，不高大但还算英俊。道林发现小维在端详自己，便问：“怎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吗？”

小维说：“你这个人想法很奇怪啊，要是换了我，这样的事情真是求之不得。我肯定立刻飞到美国去，把姑娘给抢回来。跨洋夺爱，几个人能碰上这种机会？”

道林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林说：“我可不想为了编故事活着。你看，她其实也是在两难中，并不是不喜欢那个老外，我想仅仅是对过去有点割舍不下。顺其自然吧。再说，我现在也有女朋友。”

小维有点失望：“没戏唱了。”

道林肯定地说：“没有。”

“但你现在并不快乐。”小维判断。那天小维有点兴奋，不愿意就这么收尾。在短短十分钟内，小维不停地说话，设计道林怎么去美国，怎么和思雅重拾旧情，怎么和现在的女朋友分手，等等。道林就微笑着听，并不打断。最后道林说：“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谢谢你。”

“好啦，我说这么多也是白说，反正你没什么反应。”小维站起来，“我得回去了。十几个小时以后，我就会见到思雅的朋友的朋友。那以后，你的思雅就不是你的了。”

道林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仍然坐在那里，看着小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