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中午休息的时候，阿威会去那个礼品店转悠，看看那对造型奇异的耳环。他有点担心它们被别人买走。好在它们一直在那里，在那个角落里静静地躺着。只有个子高高的、最美丽的女人可以戴这副耳环，阿威想。可惜，这样的女人不会到这个店里来。到这里买东西的大多是阿威学校的女生，她们只配买一些塑料发卡、彩色皮筋。她们一见到这副耳环就会自惭形秽。

老板看着这个在首饰柜台流连的小男生，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想给女朋友买点什么？”

阿威脸红了。阿威能跟他说什么呢？阿威只好说：“不是女朋友，是姐姐。”

老板会意地笑笑，说：“慢慢挑吧。”

有时候，人必须承认自己的运气好。

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阿威突然感到自己书包里的手机在振动。他偷偷打开手机，居然看到的是姐姐发来的短信。姐姐说，让阿威放学后到学校外边的报亭那里找她，有点事情要和阿威说。“不要告诉我弟弟，你自己来。”姐姐强调说。

老师又拖堂了。这段时间里阿威的脑子简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着急得用牙齿咬自己的嘴唇。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老师才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话音没落，大家就毫不客气地收拾起东西来，教室里一片凌乱之声。阿威拿了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向着报亭一路小跑。外面哗哗地刮着风，阿威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头汗。风把他的汗水吹干，他竟然打了个寒战。

眼看就要下雨了，报亭的老板正忙着收摊。风把报纸刮得起了角，老板有点手忙脚乱，急着拿镇纸到处压。阿威站到旁边四处张望，人们都急匆匆的。没有姐姐。阿威想，姐姐不会是等不及了，已经走了吧。

放学的同学从这里走过，奇怪地看着阿威。阿威低下头，假装谁也没瞧见。

就在他有点尴尬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忽”地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姐姐从里面探出头来，招呼他说：“快上来。”

阿威拉开车门，钻进汽车。他刚在后座上坐下来，外面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往下落。姐姐说：“好险，差点淋着。”

阿威定下神来，看清楚开车的是个男人。那男人大概有四十岁了吧，穿着黑色的西服，和天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阿威有点失落，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看着车窗外面。这是一场很疾很猛的雷阵雨，下得天都黑了。雨水顺着车窗哗哗流下来，只能瞧见变形的灯光和建筑轮廓。

男人问：“你真是他弟弟？”

阿威赶紧说：“是啊。”

“你妈妈她老人家过生日吧？”男人又问。

阿威说：“是啊。”

男人“哼”了一声。姐姐在旁边，好象是陪着小心。阿威觉出气氛不是很对，把手放进了裤兜，里面是那把瑞士军刀。

男人不再说什么，他把汽车停在一家豪华饭店门口，说：“你们下车吧。”

阿威一头雾水，不明白人物关系，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姐姐从前门下来，又到后面把阿威拉下车。他们刚刚关上车门，汽车就扬长而去，脏水差点溅到姐姐的裙子上。姐姐冲着远去的汽车嘟囔了一声：“混蛋。”

两个人仓皇地进到饭店前厅。阿威看到姐姐的头发都湿了，脸上却荡漾着一丝笑容。他想问姐姐找他有什么事情，姐姐却说：“咱们上二楼的潮汕海鲜城，姐姐今天请你吃好吃的。”

阿威没有吃过这么贵的菜，姐姐居然点了鲍鱼。阿威想，姐姐家里也不是很富裕，吃这些干什么？

姐姐只是一个劲地给阿威夹菜。她看着阿威拼命吃东西，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阿威吃了几口，还是感到莫名其妙。他问姐姐：“你干吗要请我吃饭啊？”

“因为我说过要请你吃饭啊。”姐姐说，“我是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脱不开身了。那家伙是个色狼，他总是缠着我。我推说我弟弟要我去接，到这里来给我妈妈做寿，才算把他摆平了。今天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和我弟弟说。”

阿威点点头说：“成。”

“那个老男人是一个模特公司的经纪人，居然想吃我的豆腐。他已经有老婆了。你说我能让他占便宜吗？”姐姐说，“他想的倒美。”

阿威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不能。”他补充说，“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那小子要敢对你不利，我就宰了他。”

姐姐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你是好学生啊，怎么也打打杀杀的。你真的打得过他？”

阿威红了脸。要在平时，他的确说不出这种话来。

姐姐笑着说：“我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你就别管这么多啦，吃完饭回家。”

“那你呢？”阿威看看柜台上方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我一会儿还要去赶场呢。”姐姐对阿威说，“对于模特这个职业来说，现在一天才刚刚开始。这顿饭，实际上是我们的早饭。”

阿威笑了。他觉得姐姐说话还挺有意思，风趣又夸张。

姐姐自己却没怎么吃，只是一个劲地夹菜和说话。姐姐说到她小时候自己对着镜子偷偷抹口红，故意抹得淡淡的，然后去上学。走到学校门口，却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又跑到公共厕所里把口红给擦了。说这些的时候，姐姐的脸溢出美丽的颜色，眼睛笑成了弯月。阿威嘴里吃着东西，用眼睛瞄着姐姐。他感觉这时候的姐姐真的是很美。一边看一边想，不觉有点痴迷。

姐姐突然发现了阿威的神情，立刻停住话头。她轻轻地问阿威：“你想什么呢？傻乎乎地笑。”

阿威摇摇头，含糊地说：“好吃好吃。”

姐姐拍拍他的后脑勺说：“你可别胡思乱想啊，跟那个色狼似的。小鬼头，别忘了你是个学生。”

阿威没接她的话茬。阿威想：“我怎么能和他是一路人？我可是动真心的。”

吃饭的时候，阿威注意到了姐姐的手腕。她并没有戴阿威送给她的那串手链。这让他有点郁闷。他问：“我送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戴啊？别是丢了吧？”

“怎么会丢呢？”姐姐解释，“它一直在我的梳妆台里。我就是怕它丢了才没戴。我们上班的地方人很杂，还总要换衣服，所以我不敢把它戴出来。在家里，我可是一直戴着。”

阿威想说，什么时候让我看一眼，你戴它好看不好看。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姐姐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是很珍惜它的。我让人看过，那种红色的石头是辟邪用的，戴上能让人逢凶化吉。所以，我怕它丢了，丢了它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威点点头。阿威感觉，姐姐是一个一直在变化的人，每一次与姐姐见面，都和上次不太一样。他第一次见到姐姐，就是觉得艳气逼人，第二次，姐姐有种楚楚可怜。而今天则是另外的样子。就是现在的姐姐，也和他刚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刚才姐姐显得神秘兮兮的，现在则又是一副小女儿模样。但不管姐姐如何变化，阿威都感觉她离自己一步一步地近了，至少，姐姐把自己当了好朋友，有什么事情还能让自己帮着解决。男人，不就是来帮女人的么？愿意让一个男人帮，说明这个女人和男人不见外了。

这天的晚饭吃得很高兴，姐姐和阿威的情绪都很高。后来，他们来到饭店门口，姐姐招来一辆很贵的出租车，把车费塞给司机。

她对阿威说：“你回家吧，我也该去上班了。”

让人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阿威心里多少有点恋恋不舍。上车之前，阿威冷不防地拉了一下姐姐的手，然后钻进了车里。

汽车开出去了。阿威扭过头从后玻璃看，只见姐姐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自己的方向。那只阿威拉过的手，正捂在胸前。

出租车司机有点糊涂了。他问阿威：“那是你女朋友吗？你们是不是网恋的？我知道有好多网恋的，都是这样。”

阿威没吱声，心里美得不行。

“你们赶上好时候啦。你看现在的姑娘，要盘子有盘子，要线条有线条。你这么小年纪，就能泡上这么漂亮的姑娘，幸福得不一般啊。我们当年谈恋爱的时候，碰上的全是柴禾妞儿，营养不良。而且，那时候总掖着藏着，怕被我爸知道了抽我。哪像现在啊，一放学就到饭店开房啦。这时代可的确变了，人的观念也在进步。我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赶紧给娶了吧，别看画儿了。”

阿威赶紧说：“那是我姐姐。”

司机“哦”了一声，诡秘地笑笑。阿威知道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话。

这天晚上阿威回家后什么都干不下去。他在QQ上等了半天，可惜姐姐是不可能出现的。他自己也知道等待徒劳，可做别的又做不下去。他就看桌面上姐姐妩媚的笑容，让心中仍然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即使是这样等待，时间也过得飞快，直到最后他必须睡了才关电脑。阿威希望能梦到姐姐。但这一晚什么都没有梦到。

早晨醒来以后，他节奏很快地吃早点、上学，心里一直紧张着，直到走在大街上，才有时间稍微回味一下昨天和姐姐在一起的好时光。他一想到姐姐，就觉得自己很温和，冲着大街上的陌生人笑。尽管说不出来，还是愿意别人分享他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