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访人:深圳一石
受访人:理洵
访谈背景:我和理洵兄相识于网络,对书的痴迷热爱是我们相识的缘分,在这个大众以为读书日渐凋零的时代,理洵兄把与书的相遇,积累成片叶的文字,已然成了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独具特色的书话,这些文字,日积月累,慢慢有了一种明清小品的味道,看似淡然,平和,实则安稳,醇厚,滋味犹如茶香。受酸枣兄所托,也感谢理洵兄应允,完成这次如同交流一般的访谈。
一、理洵兄,在闲闲书话读了你那么多的文章,总以为你是个老夫子,对你,一直都有个错觉,觉得一个痴迷于书,将淘书、品书、读书这些事,渐渐变成书与人的风景,有了自己书话风格的人,一定有一副柔和的老面。西安第一次见你,惊奇的发现,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多。对你的文章、你这个人就有了另外一种“书改变人,人改变书”真是奇妙的感觉。
想知道你喜好读书的习惯开始于什么时候?是自我修炼的功夫还是家庭的传承?
和很多喜欢读书的朋友一样,小时候就喜欢接触书籍。不过那时候家里条件差,农村么,见不了太多的书本,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连环画,我们那里称作小人书,意思就是小人(儿童)看的书籍,图文并茂,爱起来也容易一点,印象最深的是和几位小朋友攀比,看谁收集《三国演义》连环画系列最全,好像要好几十册。大致在小学高年级,认识的字多了,就看起了长篇小说,像《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等。有一次偶然地看见邻居的一位大姐姐看书的姿态很美,砰然为之心动,就更喜欢读书了。真正的养成读书的习惯还是在工作以后,当然上学期间读书并没有间断,但主要精力还是在学业上。我算是比较老实的学生,在学业上一直很用功,课外书籍阅读,学业之余事也,不过也没有少读书。工作以后,有钱,有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大量地买书读书了。以前在省图、市图泡的时间很多,十多年的天气,就文史方面的书籍,几乎读完了自己喜爱的藏书,觉得再泡下去意义不大,兴趣索然,就很少去了。于是自己买书自己看,感到很阔气。
家庭的传承谈不上。父亲先是在西安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而后应征入伍,到青海一带修理飞机去了,后来又转业到西安工作。他也喜欢读书,但大多是无线电专业方面的,我经常能看到他在书的扉页上题写的某年某月于乌鲁木齐、格尔木、西安等等的字样,很潇洒的行草。现在我也养成了在书的扉页这样题识的习惯。母亲不识字,后来在组织的教化下认识几个字,认得自己的名字,还认识人民币上的字,却写不了字,但她很支持我的读书,只要我读书,家务活也很少干,还尽量花钱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书籍,哪怕与课本无关。我晚上读《三国演义》等长篇,读着读着睡着了,灯也忘记关,起夜关灯就成了母亲的事,她也并不觉得麻烦。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家庭读书环境,实在太平凡不过。
二、我们这个时代阅读的形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不管形式怎么变,读书的内涵总不会变的太大?理洵兄能不能说一说阅读对你的影响,阅读对于人生的意义?看起来这样的问题老套又有些空泛,但阅读一直都是私人又具体的事情。阅读关于人生,总是个永恒的话题。
时代总是在起着变化,自然的改变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与传统的阅读形式比较,目下阅读的电子化、碎片化的倾向更为明显。不过我还是喜欢纸质媒介的阅读,喜欢那种手指划过纸张,目光流连于书页的感觉,它能给人带来满足,带来喜悦,说到底也可能是自己太老土了,还在沉浸于传统阅读方式情感依赖的余温里,而没有完全地觉醒。但我并不反对电子阅读,有时觉得它也是蛮方便的,尤其是网络,获取信息,查找资料,消磨碎片化的时间,真是轻松自如。读书的形式变化了,传统意义上的读书概念,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现代人读书的时间少了,读书的册数少了,这个时代,在慢慢地改变阅读,在慢慢地改变阅读对于人类的影响。
我的阅读完全没有任何实用的价值,只是长期形成的一种习惯而已。遇到自己喜欢的书,就会一门心思地投入进去,生活中的琐碎与不快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可能是一种自我解脱的工具,就其本质来说,是注意力发生了转移。还有人说,阅读使人智慧,因为按照哲学上的说法,书本是在以间接的方式传递着人类生活的经验,所以通过阅读,人也会获取知识,获取智慧,变得通达起来。因而杨绛老人说,你烦恼太多,都是因为读书太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没有感觉到自己获取了多少智慧,偶尔还觉得自己有时有些呆,但我观察一些学者,一些自己周围有阅读爱好的人,读书使人智慧,使人通达,大致不应该算是错误的结论。有很多的学者,读书人,都曾探讨过阅读对于人生的意义,说是使人充实,使人快乐,等等,境况不一,都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绝对的,就是读书对于人生,有着积极的向上的意义,大致亦不能算错。
三、理洵兄是什么时候接触网络的?在接触网络之前就开始写自己的书话了吗?最初是读书的笔记,之后是人与书,渐渐到人与世界,在你的《与书为徒》和《猎书记》中隐含着这样的渐变,网络对你的阅读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我接触网络的时间比较晚,开博客的那一年,应是在二〇〇七年吧,才算是真正地与网络结缘。先前单位进行过网络培训和考试,大约在二〇〇三年左右。我对新鲜的事物一直不太敏感,尤其是对于带有挑战性的工作,缺乏必要的斗志,一切满足于顺其自然,得过且过,在生活中,消极的情怀多一些,习惯于按部就班,对于网络的学习,即是如此。
网络写作之前,我已经开始写作了,报刊上发表第一篇文字,是在一九九五年。那时主要写随笔和杂文,能在报刊上有持续的展示,有些报刊,是我所喜爱的,如《中华读书报》、《散文》等。后来在本地市级报刊上发表的一篇杂文,让我捅了篓子,领导们容易自以为是,对号入座,所以我的苦日子就来了,元祐党人的日子大致有十年左右,让我喘不过气来。于是就迎来了一个写作上的转向,写书话,以笔名发表,沉潜而不为人所知。《与书为徒》中“书海管窥”辑中的文字,都是那段时间发表的。河北的《藏书报》,那时叫《旧书信息报》,古籍版有一个“古籍新版”的栏目,发表了我大量的文章。
网络的信息量很大,它能开阔人的视野,特别是搜索引擎,比起查辞海、字典,要方便得多,即使你针对于某一本书的阅读,在网络上也能看到不同的资讯,对自己的阅读是应该有启发的。另外,写作与阅读,都是很私人的事,如果单纯在传统意义的纸质媒介上进行,有一定的封闭性,而置之网络世界,交流的大门就打开了,可以有更为开阔的交流空间,来探讨任何问题。网络文字的发表,相对于纸媒,自由多了,写出来,自己发表出去,不使冷气,可以畅其意也,是很愉悦的一种感受。你所说的我的文字的渐变,我自己是不自觉的,如果有,那应该是一种自然的改变,可能是几年来在阅读过程中外界有一种潜在的导引的力在发挥作用,总之,改变才是绝对的。
四、谈一谈你和闲闲书话的关系吧。我们是因为这个论坛相识,并通过论坛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认识。闲闲书话或者说天涯怎样改变了你的阅读和写作?我发现《与书为徒》和《猎书记》的出版都和天涯这个平台有关联。
闲闲书话是网络上一个知名度很高的读书人论坛,它早期的影响力更大,我进论坛,据说它的黄金期已经过去了。在这个论坛认识了很多书友,和一石兄就是在其中相识的,很快乐。写完一篇文字,大多与书相关,于是粘贴一份过去,于我也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几年的积累,也大致混了个脸熟,至于太多的意义,直至现在也似乎没有明显的呈现。关于这个论坛,有一件事须说一说,就是《书事》系列最初在这个论坛发表的时候,一篇一篇很散,间隔时间也长,当时的斑竹亦萍大姐有天忽然建议说,放在一起更好,便于读者阅读,还不停地予以鼓励,于是就有了现在还在续写的《新雨堂书事》系列。这个系列二〇一三年以前的文字,就是《猎书记》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出版社在定稿时,把书名改为《猎书记》,是按照“蜜蜂文化”丛书的体例修改的,书封是鲁迅字体的集字,据说读者很为认可,《图书馆报》关于这本书曾经有过一个专访。
五、书话是个古老的写作形式,其实在闲闲书话里,我的大部分的文字写的也是书话。但要在书话里把自己的气质写出来,这不仅对书要深入的浸淫,还要有真诚的迷恋,以及对书与生活、人生自觉的思考。你的书话诚朴、安静,又不失自我的眼界。你觉得这是自己自然而然写那么多书话的形式吗?书话这种形式在未来的网络阅读中还有它独特的生命力吗?
读书于我,实在没有十分特别的意义,只是喜欢读而已,有如喜欢唱歌的人唱歌,喜欢搓麻的人搓麻,是喜好,也是习惯。读书的范围也窄,仅限于文史哲金石书画诸方面,我一直想在外国文学方面下些功夫,以扩大自己的视野,但总是提不起精神来,且由它去。其实人的精力是十分有限的,年岁渐长,感觉愈为明显,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在岁月的磨洗中也会慢慢褪色,人生总有遗憾,有些悲剧性的色彩。最初读书,写些书评,就想着能够发表,中规中矩的文字多一些,网络开通以后,就不想这么多了,随意地写下自己读书的感受,发表亦由自己做主,自由书写的文字就慢慢多了起来,有机会结集出一本书,文字整体的风格和特色就显现了出来,是自然而然的,也是起初没有想到的。我的两本书的出版,亦应是无意为之的事情,是一位并不熟悉的书友朱晓剑先生,于我的文字,青眼有加,在他的推荐下,就出版了。书话图书,终究还是小众阅读,可见出版社也是承担着亏损的风险。朱晓剑先生在图书出版方面,帮助了很多读书人,我只是其中一位,是十分感激他的。
书话自有喜欢它的人在,有了网络阅读,它的发展的路子又宽了一些,相信它能坚实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去的。
六、西安这座大城因为千年的积淀,有它独特的魅力和个性。从你的简介上看不清楚你的籍贯,理洵兄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吗?西安人的个性,西安城的特色,西安的魅力,这些在你的文字里其实都是一种隐含的东西,是你书话气质的一部分。想听你谈一谈西安和你。
我出生在西安的一个郊县,那个地方在周代春秋时是一个史书上称之为鄠国的领地,到战国时,这个国名忽然就在各种史籍中消失,应是因为弱小被列强吞并了。我们小户人家,也没有家谱,有时想假托一个名人之后的名分做些私人的事,总是苦于没有靠实的援证,不过现在年岁渐长,就不想那些事了。这些年城市骨架拉大,我每天上班行走在路上的时间竟然与我回老家的时间相当,这让我感到有些想象力上的超越。不过这些年,是很少回老家了,老家慢慢要成为一种童年的记忆了。
说到文字气质,正好在微信上,看到朋友转发的一篇朱光潜的《文学的趣味》,其中有一个自然段的文字,与此话题正好有些关联,他说,“一个人在创作和欣赏时所表现的趣味,大半由上述三个因素决定。资禀性情,身世经历和传统习尚,都是很自然地套在一个人身上的,不轻易能摆脱。我们应该做的工夫是根据固有的资禀性情而加以磨砺陶冶,扩充身世经历而加以细心的体验,接收多方的传统习尚而求截长取短,融会贯通。这三层工夫就是普通所谓学问修养。纯恃天赋的趣味不足为凭,纯恃环境影响造成的趣味也不足为凭,纯正的可凭的趣味必定是学问修养的结果。”我还记得鲁迅的一句话,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每个写作者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也在表现着属于自己的文字气质。
西安是我寄生的地方,惟有感恩。它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古旧的气息,还有些慵懒和颓废,像是一只年长的狮子,性情迟缓而威仪自具。这些年,新的时代元素的入侵与融合,这座古老的城人文觉醒意识忽然增强了许多,城市骨架拉大,包容情结扩展,青春气息迸发,变得越发可爱起来,这种氛围让我感到很受活。实际上,我还对这座古老的城心存敬畏,具体的也说不出为什么,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神秘的力在发力吧,是它的灵魂在城市的空气中游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