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质!这个词义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惊人,尤其是对于一个电影演员冠以这样的前缀,那似乎更是让人惊诧,不明所以。什么样的状态能够被称之为神经质?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被称为是神经质?相信这样的答案尚不能用一两个字词来完整表达,要问,你只能去问电影屏幕,去问摄影机,去问吴镇宇。
如果评选华语影坛最“神经质”的艺人,或许很多朋友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票数投给吴镇宇。招摇、放肆、无稽、麻木、鲜明、伶俐、呆滞……总之你尽可能将一切能够想到的夸张表现搬出来去往他所缔造的电影角色去套弄,我想,无一不合适。
看过《旺角揸FIT人》的人,会永远记得这个耗费着你大半时间都在给予其同情与怜悯的无赖男,一个在生命垂危之际都在两眼直直瞄着女护士胸部的混蛋。当他忆苦思甜似的回首当年,那幅惨兮兮受尽凌辱遭遇出卖的德行肯定把你的眼泪赚取了不少,但他不知何时就嘴脸一翻,摇身一变,居然就成了骗你骗我甚至连自己都不放过的江湖骗子。
当《蛊惑仔》中的蝎型老大靓坤粉墨登场时,你会莫名其妙地折服于这个据说是香港影史上最帅、最靓、最妖、最花的一个恶棍;一个能把黑社会整理出半拉哲学意味的扛把子。当他抄起可乐瓶砸人脑袋的时候,嘴里还要低哑地念叨着“我们出来混的,说话要算数……”,那幅神经质+变态的嚣张跋扈着实能让你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不知何时却虎落平阳,脸皮一换,居然就成了猥琐模样求人拜小弟饶自己留条活路的丧家之犬。
这样的吴镇宇,自在而超脱地游走在“残”与“惨”的两个极端,一张阴阳脸和那双永远那么呆滞而麻木的眼,让你不可琢磨、不敢窥看。沙哑低沉的嗓音,阴死阳活的表情,动不动就让别人“全家死光光”,《旺角揸FIT人》与《蛊惑仔》中的两个黑帮扛把子都有着如此相近的特质,却也折射着吴镇宇最最令人折服的那种“神经质”,那种于沉默之中突然爆发,足以令摄影机都为之发抖战栗的独家本事。
对于神经质这个词,即便是吴镇宇自己也很难弄得通、搞得清,他自嘲说可能就是因为自己面对镜头的状态有时太过于随便了,这一随便,也就成了你眼中所谓的神经质。只能说,这种瞬时之间让你难以琢磨却又为之迷恋的表演方式实在是一个颠覆,一种介乎于正与邪、黑与白、反与正、悲与喜、错与对之间的极端状态,那种非常自我、忘我,甚至是有些自恋的表现方式就如同撒旦钵中的毒蛇,乍一看起来,令人恐惧,事实上却也是如此引人着迷、充满诱惑的毒物。
看了一些他的反派角色,你会不由自主地断定他是如此的适合,似乎他浑身上下都挥洒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某种邪恶本色。但事实上却又怎样?你信不信,一个抹掉一身邪气的吴镇宇是同样会让你大吃一惊的。莫不想想《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中张五侠面对五大派逼宫,含狠自杀的那场戏,但见他仰天长笑,目光孤傲而不逊,瞬时间自断经脉,血雨横飞时也没抹掉他脸上那重义气。那个场面令人心痛,给人以震撼似乎完全凌驾于他本身客串戏份的重量。
莫不想想《爆裂刑警》的片尾,即将告别这人生的黑白错对,他依偎在饮料机旁的那一阵抽搐,就已经完全地抓住了观众们的肺腑。他呆滞地望着饮料机下方的出物口,像一个孩子一样低期盼着一个应有的回报,只自言自语地说:“我投了钱就应该有一罐汽水,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简单”。那份落魄的稚气,直令人为之心悸。
莫不想想《无间道2》中的倪永孝,在得知家人被挟持后的愤怒与无奈,在告别生命的那刹那,躺在陈永仁的怀里,揪出了步话机的耳塞,于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发现陈的真实身份时,那种悲凉甚至是悲怆的呆滞目光里,所流落出的已经完全不再是单纯的某种失落,而是一种悲悯至决绝的痛。
这就是吴镇宇,一个在摄影机前永远都让你琢磨不定的“CULT”。有了他那瞬时间如神经质一般的爆发,才有你眼中虽曾祈望却永远都不敢直视的精彩,正如靓仔坤手中那滴着血的可乐罐,正如旺角街头怀抱的那捆砍刀,也正如鬼哥手中那把沉稳而悍气的枪。对于这样令人难以琢磨的“神经质”,任何导演启用他的时候,或许都会有一点微微发憷,不付出一定的胆量恐怕是无法做出最终任由他天马行空来去自由的决定。杜琪峰曾评价说:“他就是一个摆在你跟前你还不能轻易把他挪开的定时炸弹”,林岭东也曾评价说:“这就是一个放到摄影机镜头里,就会让你有更多发现,时时都能逼你改变想法的‘摄影机动物’”。对比导演们的论调,或许只有同为“神经质”式“扛把子”的人才对这种神经质更有发言权,黄秋生在访谈中说:“他(吴镇宇)是个怪人。在很多时候,我都不敢和他一起演戏,因为他演戏时是没有规律的,他往往会通过一个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去演绎角色。虽然他演绎得无可挑剔,但会让别人无法应对。”行无定式,不遵循规矩吃牌,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神经质”的源头与来由。
无线出身,配角起家,自八十年代中期出道后的十多年里,吴镇宇似乎只能沦落在他人身后充当一些给人以点点笑意的小人物。记得在吴镇宇最早期的几部电影作品中,他还只不过是为胡慧中等“霸王花”作一些附庸戏的滑稽角色(《横冲直撞霸王花》1989年),或者更加干脆地接拍一些更加疯狂、更为搞笑的龙套戏。这种颇为无奈的经历持续了好多年,一直到了《白发魔女》(1993年)的推出后才得以打破,他在影片中的那种阴阳怪气、身体残异的连体魔头形象轰动了香江影坛,从此片约陆续不断,他也就有了一大把的机会借以窜上一线,扶正了位置。
1996年对于吴镇宇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光是自己所参与的三部影片都获得了成功那么简单,就连一向苛刻的舆论界,都对于他的表现给予了一定的赞赏和肯定。《旺角揸fit人》、《去吧,揸fit人兵团》、《古惑仔之人在江湖》,三部揸人戏都被他打磨得异常精彩、有声有趣。或是身不由己的无奈,或是神经兮兮的暴虐,或是小人物的装腔作势,又或是大佬模样的作威作福,每一个角色都因为他的倾心演绎而变得气韵丰满、张力十足。
之后,便有了《高度戒备》,一个曾遭受事业挫折,以至无论从做事到神态都无比“神经质”的反派大贼麦坤,片中他可以以坦然而微弱的语气,对包伟雄说“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杀过人没有?一世难忘。死者的挣扎,死亡的惨叫,不超过一分钟的事,但是过程却好长……”那感觉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以至于他最终端起手枪冷笑着塞到自己口中轰穿自己的脑袋时,让人不由得出尽一身冷汗而起上一层鸡皮疙瘩。
之后,便有了《枪火》,一个冷峻而义气,忽而死沉个脸玩深沉忽而一脸怪笑狂扇搭档耳光的大哥,片中黑势力的残酷与暴虐都已经利用杀与被杀的段落强加给了个人来表现,他在这些个段落中是那低调的一群人里最为张扬拓拔的一个,他面对即将执行家法的黄秋生说,“阿信我是保定了的,你开枪我也开枪。”一把枪,一张阴阳脸,加上一个流氓气+神经质的鬼哥,让人不由得位之捏上一把冷汗继而感慨江湖无定、“匪”道坎坷。
可以说,吴镇宇同黄秋生的演绎风格不同,也同周星驰的无厘头也差远。这两位都有一种外在霸气的张力,从而形成对影迷的吸引。而吴镇宇多是故我表演,带着一种类似文艺青年的自闭气质,其表演象是在喃喃自语,可以说更象是一种充满着邪气的“神经质”。正是有了“神经质”的吴镇宇,以上罗列的这些略有“神经质”的江湖记忆才算是如此令人刻骨铭心,难道不是吗?现如今翻看吴镇宇的这段苦尽甘来的发家史,似乎更能感觉得到,这林林总总的“神经质”角色,对他自身的演艺发展有着怎样的推动作用。靓坤、麦坤、鬼哥、叻君、阿生、江玉郎,自金牌配角到预备役影帝之间莫不如此,所以说我们眼中的吴镇宇总是略有神经质地洒洒脱脱地招摇登场,其实并不为过。
或许别人一说起“神经质”的吴镇宇,那他自己则会以另外的一种“神经质”来表达自己的反应。一边坚决澄清自己不是“神经质”,一边笑说自己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神经质”,前后两个令你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的回答,则令你无法不再以“神经质”这个被暂时定性为褒义的词儿来将他全身上下做如此的衡量。
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天才,一个差点被香港娱乐风潮毁掉也差点被香港电影王国所成就的表演天才。当他苦苦辗转于内地,想要证明自己同样也拥有另一半天分的时候,一个乍一看起来更显得“神经质”的机遇,让他开始尝试融入内地的电影大潮继续自己的电影之梦。《血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选择,吴镇宇以神经质VS神经质的说法阐述自己的看法,他说自己显然是遇到一个比自己更显得“神经质”的导演,居然现场录音给他空间并任由他自己发挥,这样的待遇,自己似乎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毕竟以自己那“神经质”的状态而言,真正敢于把握他的人,还真是不多。
一个被命运戏弄而倒霉连连的小人物,乍一看起来似乎与《旺角揸fit人》或《一个字头的诞生》其中最悲惨、最倒霉、被背运的某一段相近似。但不同的是,《血战到底》除了荒诞的命运猜想之外,较为生活化、现实化的细节,是吴镇宇以往电影中最为缺少的元素,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与怯懦之外,他更多是展现着一种源于生活的温情,看着一贯在银幕上招摇过市的黑老大突然受在厨房里熟练地做起了红烧鲤鱼,你是不是也倍感纳闷呢?
“神经质”仍旧是影片为吴镇宇留出的自我空间,一个倒霉蛋,在寻找杀人目标的时候疯狂地与命运做着中国式的“轮盘赌”。他在失手点燃汽车后那歪着脖子呆滞的傻像,他怀揣刀子满街游走寻找杀人目标时的迷离,手攥着毒苹果对着自己老婆发颠时的呓障,那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神经质却是以往最为少见的那一种。
也许,正是吴镇宇真正出演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小人物机遇不多,那有着文艺色彩又略带着生活化的小情调,勾勒出了他另外的一种让人倍感新鲜的“神经质”,虽然是那么渺小、懦弱、卑微,却也是如此让人印象深刻。或许,这就是生活中最为本色的那个“神经质”的吴镇宇,他不是一个黑老大,不是一个冷杀手,只是一个很想挺起腰杆好好过日子的“神经质”小人物。
吴镇宇式的神经质,几乎成为了他行走电影江湖的一幅个人招牌,但现实生活中如火药桶一般的火辣个性,似乎更是人们将其列为“神经质”一代宗师的又一理由。每年娱乐媒体对其的穷追猛打,电影同行们的公开诟病,导演群体对其的畏惧甚至是恐惧,影迷们不知所以然的笑骂声声。岁月如此过,日子平常过,当一半的大好年华蹉跎在不惑之年时,我们在他身上除了尖锐与更尖锐这两个极端的面之外,似乎没发觉他妥协什么。籍于此,我想当年《唐伯虎点秋香》中的那首诗拿来为其正名似乎更为体贴一些: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传;不见武陵豪杰墓;五花无酒锄作田。
神经质的吴镇宇,事实上也正因为“神经质”而格外出色。
吴镇宇说:“如果让我说怎么表演,我就说四个字———‘天马行空’。天,是指你表演的感觉像天空一样高;马,是指你的演技开始发挥作用;行,指慢慢地你要冷静下来把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思考一下;空,是指你的表演不要被任何形式所禁锢,你可以演任何角色而不只属于任何一个特定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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