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花甲》之五
(2013-12-05 09: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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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馀民心慌慌地锁上店门回了老院,郭秀已经睡了。陈馀民说,崔解放今个到小菊那里去了。郭秀忽的坐起来,像是撞了鬼似的盯着他看,陈馀民说,我先头打电话,小菊说的。郭秀说,他这是咋了,发神经了?陈馀民说,他去也去得,一个地方的人,娃们家叫他干叔嘛,就是他挨排儿去娃子屋的,怪得很。郭秀说,是不是你个老狗……又起啥瞎心眼惹了他?陈馀民不计较她骂,直说没有,真没有。郭秀每回想骂陈馀民老狗日的都没骂出口,她想着对不起公公陈四爷,陈四爷多好的一个人,儿女个个成器,除了陈馀民是个菜货,别人背后说他,到底是小娘养的。
陈馀民又问郭秀,真没跟小梅说啥?真没跟崔解放说啥?郭秀照他脸呸一口骂,你是想我跟小梅说是咋的?陈馀民伸手抹一下脸还是没发脾气,脱了衣服,郭秀把被子卷得紧紧的,他扯啊扯,总算钻进被窝了。又说,解放也是可怜,一辈子啊老了,又不服老,镇上说是下半年接到敬老院还不高兴,唉,晚上搂着一件的确良衣裳睡。郭秀说,你嚼牙巴骨啊你。他说,真的嘛。他差点就说了崔解放床上的事情,幸亏及时收住了嘴。
他伸手想搂郭秀,让郭秀一巴掌打得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手又伸过来,郭秀没好气说,脚猪!这下陈馀民不服气了,说郭秀恶毒,又说她这大半辈子就吃亏在嘴上不饶人,又说他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个女人,栽了大跟头,灰溜溜脱了四个口袋干部服,这些年她都没给他好脸。又说,这有啥呀,往年有本事的男人不都是几个媳妇?人家都和和气气的,谁敢争风吃醋,一张休书滚回娘家!
郭秀再次明确地说,你就是个脚猪!这回陈馀民火冒三丈,低吼,你以为你是个好货,你就是个破鞋!郭秀咬着嘴唇说,你个吃屎长大的东西,你都忘了当年你爸是个四类分子,你就是狗崽子,你们一家臭狗屎一样的,谁瞅得上你?要不是你狗日的用了烂了心眼,用手段把崔解放搞惨了,要不是你爸德性高我爹服他,要不是我听我爹的话,我能跟你?我不跟你,你就是个孤老,跟崔解放一样的,不对,我要是咬着牙跟了崔解放,他还不是儿孙满堂?
陈馀民凶巴巴地说,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身上了,要不是你是个破货,我觉得吃了大亏,想从别的女人那里找点回来,我就不得栽跟头,我现在就是快退休的老干部!每月都有退休金,我吃香喝辣!
郭秀眼泪汪汪,咬着嘴唇,不让哭声出来。陈馀民就风扬场说,我一想着崔解放趴在你身上,我就觉得背时,倒了八辈子的霉,吃他的剩饭!郭秀说,这话你有本事跟儿女说,你怎么就没有脸呢,陈家高门大户啊硬让你给辱没得净净的,你说年轻时你不要脸,你都老了,不是给你活人,得给儿女活人,你倒好,知道人咋说你?说你就是个会说的牲口!
陈馀民呼哧呼哧喘气,郭秀会吵架,只要搬出儿女,他就招架不住。这些吵架的话,他们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以前陈四爷在世,他们还不敢大吵,陈四爷过世之后,他们放开了吵。
躺了一阵子,陈馀民穿衣服起来,一声不吭开了门,又回商店了。郭秀的眼泪流个不停,陈馀民说崔解放抱着的确良衣裳睡,让她的心像下了连阴雨的地,软得稀里哗啦,哭到半夜,她觉得一身轻松,她跟自己说,以后不恨崔解放了……
第二天一黑早,陈馀民坐头一趟面包车去了黍镇。他想,不管怎么样得把崔解放接回来,有话好商量,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要是让小梅小菊,还有成功——他的儿子陈成功,他们晓得了,那也挺难为情的,等于把他掀得一丝不挂,那着实挂不住脸。还有,那天崔解放磨了砍刀,这个举动背后有啥目的,他不晓得,可他想着,那刀不是白磨的,那只踩水公鸡也不是白削的,那是给他带话的……越想越害怕,等到黍镇,却扑了个空,小菊说,崔家干叔起早回去了啊,留不住,说要回去喂猪。
陈馀民拧身也要回,小菊不让走,有啥急事嘛连饭都不吃?他想了两想,坐下来了,听崔解放回小樊川了,他的心慌得好点儿。小菊在灶房切菜,他坐灶门帮着烧锅,他问崔家干叔的言行举止,小菊一一说了,他的心又松泛了些,崔解放一句多余话都没说。又看了崔解放拿的水礼,都是正经东西。小梅说,崔家干叔头一回来,也没啥好东西回礼的,给买了一双皮鞋,人家死活不要,后来说,实在要送东西的话,就把佛像让请回家供着。
陈馀民问,啥佛像?小菊说,毗卢寺里的纪念品,巴掌大一块。他笑了说,人家现在吃斋嘛念经嘛。小菊叹息说,干叔老了,心里没个着落,念佛是好事情。他说,想佛保佑嘛。小菊换个话题问,妈这几天可好?他说,好嘛。小菊说,你跟妈在家里好好的,你们都是老一辈了,脚下人一群,做个样子嘛,今儿吵明儿吵,吵成一笼蜂,学一下大伯大婶二伯二婶嘛。他嘿嘿笑说,我跟你妈脾气都臭,大半辈子都吵过来了。小菊说,吵架又不是本事。
小菊经常拿家长的腔调说话,他不得怪,要是这话是郭秀说的,那情形就不同了。小菊说,我初几回去,又听到些风言风语,爸,你得稳重啊。他低着脑袋嗯了一声,也不问啥风言风语。小菊看他那样子,心里莫名一疼,哎哟,真够让人操心的。小菊觉得这事还得说几句,破鼓得用重锤,她说,爸你看噢,你是我们姊妹三个的爸,又是两个女婿的外父,弟媳妇的公公,得树个高桩,不然,我们吵个架都输阵势,有一回,娃爸跟街上一个女人说笑话,我气不过说他几句,人家就把我顶得没话说,说个话咋啦咋啦,你爸都让人捉了……现行,你妈都没说啥……
陈馀民叹气,不说话。小菊又说,半大时,我恨你得很,长大以后嫁了人,恨你少些,为啥少些?懂了男女事情,心随马由缰谁也不晓得,身子随马由缰就不行,自家管不住,别人来管那就不是个事情了。
陈馀民这才说,你说的对,我也经常跟我自个儿开批斗会。小菊说,莫提批斗会了,那时爷站在那里挨批那可怜样子,你那时像个疯子!陈馀民说,你爷了不起,啥事都看透了,眼看着我这狗崽子没啥希望了,就有了主意,站到革命队伍里,从斗争他开始……小菊也叹息,那时我小,哪里晓得这是爷的主意,恨死你了!陈馀民说,这事哪敢让人晓得了,一晓得就是大罪!小菊说,你要不错走一步,要不然爷该有多高兴啊……
话头有些沉重,小菊看她爸的脑袋垂得低低的,也就歇了口。菜已炒好,端上桌子,招呼她爸喝酒。
陈馀民只喝了三两盅,说是等会儿还要坐车,怕头晕。让小菊端饭来吃,吃了就走。
车一进小樊川,陈馀民的头就伸到车窗外头,别人喊着风大,他也不关,直到他看见崔解放坐在屋场晒太阳,这才关了车窗。嘿嘿,他笑出了声,他怕陈馀民打马虎眼,去县城找成功,这下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上得提个水礼去崔家坐坐,疙瘩是他绕上的,他得解。
还没在到商店门口,就看见于二珍坐在门口的条凳上,他咳了一声,于二珍站起来说,称两斤盐,等了半早起。他说,把盐罐罐洗一下就够吃一顿,说着开了店门,朝外面瞅了一眼,手朝于二珍的屁股捏了一把。捏完就后悔了,觉得对不住小菊的那些话。于二珍说,你当心兆勋剁你的手啊。这句话又把他的心气逗起来了,又在于二珍的胸口搓了两把。于二珍哄娃一样地说,放下,你再不放心,给喂两口奶的。他不想放手,可光天化日的也只能放手。
把盐装好,于二珍说再拿一包卫生巾,跟以前一样。陈馀民说,年前进了一款新的,超薄的,说舒服得很。于二珍说,用了都是一扔,啥舒服不舒服。他笑说,你这个女人不知福,这东西多好,以前没这个,女人用纸垫,没纸之前,都是用布缝了袋子,里头装些灶灰!于二珍说,你倒是懂得蛮多。他说,我干革命工作那阵子,你还是个奶娃,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面多……
正说笑,黄兆勋的声音传来,于二珍于二珍的喊,称个盐称个半早上,人都饿坏了。于二珍跑到店外一迭声说,就回了。转身回店掏钱,拉下棉袄拉链,钱在夹衣里,陈馀民接过钱,然后给她揣进衣服里,手赖在衣服里不出来,于二珍把他的手扶了一小会儿说,你就这点儿出息!
看着于二珍的背影,陈馀民心里说,有些女人的骚是天生的,就像于二珍。忽然用左手打了右手一下,又用右手打了左手一下,他又想起小菊的那些话了,他是真管不住自己,心没到,手已经到了,他想他的手真是有些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