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盐贩子张士诚原名张九四,元末天下大乱之际,他两把菜刀闹革命,居然也闯出了一番新天地,拥兵十万,割据江左,自立为吴王。成名之后就要改名,找个教书先生给取个文雅点的名字,先生一拈胡须:叫个士诚吧。如果这位先生读过孟子,他对“士诚小人也”这句自谦的话应该是有印象;如果他真这么算计吴王,那他还真是冤枉了张九四,这位大字不识几个的前盐贩,其实是位宅心仁厚的君子;最后兵败被徐达擒获,他宁死不降,自缢而亡,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说这么多跟孟子无关的题外话,是想引出今天的主题:世道很凶险,谦虚须谨慎。
话说孟子从齐国伤心离去,齐王并未如他所愿派出轻车快马追他回去辅政,一路向西南走走停停,在一个叫昼的地方住了三天。
这下齐国一位叫尹士的意见领袖不乐意了,他公开发表言论,认为孟子徒有虚名,其实是个利欲熏心的老糊涂——
“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
你孟子事前没有认识到齐王不可能象商汤和周武那样英明,这说明你见识有限。到了跟前看出齐王不过尔尔,你还一门心思地想着替他做事,这显然是升官发财的路数(干为求,泽为禄)。不远千里跑来见齐王,人家不搭理你了,你灰灰溜溜地跑了就跑了,怎么还要这么磨磨叽叽,在一个地方住上三天,如此举止,真让我尹士看你不起。
这话很快就传到孟子耳朵里去了,孟子长叹一声,你尹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知道我的难处——
“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
这一段浅显如白话,看得出来孟子走走停停的目的,就是想给齐王留足追上自己的时间,没想到齐王根本不吃这一套,你给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就将计就计,彻底放你的鸽子。
接下来孟子开始自表心迹,顺便给自己打一针鸡血——
“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平心而论,尹士的质疑比孟子的辩解更符合逻辑,尹士是摆事实讲道理,孟子是诉苦加表忠心,熟为高下不辩自明。但是,但是孟子实在是太自信了,这可能是所有宗师之所以成为宗师的关键所在,他认为自己甚至胜任联合国秘书长的职位,能力足可安天下之民。最后他还倒打一靶,说如果因为不被齐王重用就转身走人/玩命狂奔,那才是心胸狭隘意气用事的小丈夫呢。
当代宗师孟子的回应很快就传到了意见领袖尹士那里,强大的气场一下子就摧毁了尹士的心理防线,他虚心接受/心悦诚服,说了一句千古传颂的/彻底把自己搁“小人”堆里且永世不得翻身的/顺带着把为人厚道的私盐贩子张九四名声给毁了的自谦之辞——
“士诚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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