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退却,暮色合拢,房间里涌动着一股浓郁的花香。跑到阳台上一看,哇!早上还含苞欲放的昙花,已化作怒放的生命。花瓣努力张开,露出挺拔的蕊,黑暗中静静绽放。窗外云朵中穿行的月亮,见证了这样的美丽。
这是我的昙花第四次盛放。
几年前,朋友从自家后院中拔下几株花枝,送给了我。那时候,根颈粗糙,叶片也垂着头没什么光泽。我将它插在一个硕大的花盆里,却没有特别地照顾它。因此也从来不敢奢望,在不久的将来,它会开出绚烂的花朵。
有一天清晨起床,拉开窗帘,蓦地看到花间坠着一物,粉嘟嘟好像一只娇俏的灯笼。我心下大喜,该不会是这昙花要开了吧?可是它几时有了花苞,怎么我都不知道?
我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花苞垂头丧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才恍然,这是一朵谢了的花,它已经在我沉睡的黑夜里,完成了生存的使命。
我内心怅惘不已,怨自己对它太过懈怠,以致于错过了昙花一现的美丽。
不久之后,不知什么原因,遭遇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虫害,阳台上一众花草多数染病,一株一株死去。只有昙花,不为所动,依然傲视群芳。
我很奇怪,同一个主人,同样的成长环境,为什么它们却有不同的表现?
后来另一位朋友喜欢昙花,我折下一枝插进土中。那个时候我并不确定以这样的方式繁衍,它会不会成活。没想到一个月后,那翠绿的花枝上,竟真的发出了新芽。我看着一天天茁壮起来的昙花,慢慢懂得,优胜劣败原本就是大自然的决择。昙花坚忍且不做作,生命力顽强,当然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争取明天。就像人,适者生存,也是这个世界的公平所在呀!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昙花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情感,喜欢它,更敬慕它。
一年后,我去了美国。临行前,将花花草草托付给母亲照顾。有一天在大洋彼岸与母亲视频,家长里短讲了一大堆,末了母亲说,对了,你的昙花又开了。
放下手机,窗外正是无边无际的黑夜,脑海中闪动着盛放后低垂的花苞,我与昙花刹那的美丽,又一次擦肩而过。跑到网络上看昙花开放的照片,大朵大朵洁白的花,美得令人心醉。
但那是别人的昙花,不是我的。
回国后,昙花就成了我的一桩心事,每次浇水、培土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一次真正的遇见?
第二年,又到秋天。中秋节天河玉润的夜晚,终于等到与昙花深情对视的时刻。它一点一点张开花瓣,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宣告生命的璀璨,忽然觉得很感动。三个小时后,花瓣慢慢闭合,高昂的花颈低了下来。一现昙花,在深沉的夜里完成自己,烟火一般的生命旅程,转瞬即逝。
我一直觉得昙花是一种很富哲学性的花。它很朴素,不必像对待温室里娇艳的小花那般,除草、施肥,小心翼翼地呵护。它好像很怕打扰别人,不喜欢成为世俗的焦点。当所有的花急着在阳光下妖娆盛开以博得世人的赞美时,它选择黑夜里孤独地开放,有没有观众它根本不在乎,它只要做它自己。
昙花大概是最有自信的花,它明白花香绕梁,总会有追随者宁愿百无聊赖地守在一边,也要看它一层一层洁白的花瓣。它不断提醒我们,不必纠结生命的长久,却一定要在有限的时光里精彩地活过,即使没有观众喝彩,没有人一路相伴,还是坚持做最好的自己。
昙花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忘情花”。它好像固守着自己的情,将一生的精华在一夜间吐放。因为短暂,所以叫人难忘。当它凋谢后,还有很多人将它煎熬成茶,不知那沾染着花朵芬芳的香茶喝进腹中,是不是也真的将人世间所有的情都忘掉了。
汉语里的“谢”字,是我喜欢在书法中常常书写的。有趣的是,“凋谢”的“谢”和“谢谢”的“谢”是同一个字,生命在完成之后其实是可以充满谢意的。清代诗人龚自珍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凋谢的花朵变成泥土滋养下一个生命,这是人世间最真诚的善意吧。
一朵花的死亡叫作“谢”了,这里面有一种对生命的感动。我们在“昙花一现”的那几个小时中,会赞美、会叹息,最后还有一点感伤,是因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好像看到自己的生命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由呱呱落地到童年的无知、少年的单纯,再到青春正好、中年璀璨,最后慢慢衰败走向迟暮和死亡,整个生命在一朵花里讲完了。令你震撼的,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在那一瞬间与花对话了。
又看到花朵盛放时的美丽,难免又一次慨叹它绚烂之后凋谢的遗憾。它也许没那么多感伤,花开花落,子孙传衍,原本就是它生命运行的轨迹。就像人,如果我们可以真正懂得,每一人的归宿都是相同的,大概也就不会那么在意或是恐惧,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生命有始有终,绽放的时候努力,凋零时亦多一些坦然。
刹那美丽,一瞬永恒,精彩地活过,是不是曾经沧海,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黑夜中绽放的花朵,清风满室,心里忽然一片澄明。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缘,缘起缘灭,随遇而安。明天,可以用这昙花炖一小锅冰糖,孩子们又可以大快朵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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