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因为一场画展写到了梵高，于是有些好奇，他与好朋友高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他精神病发，割下自己的耳朵？找来几本有关高更的传记读，才发现，高更的人生轨迹，与梵高异曲同工，难怪他们会惺惺相惜。

    英国作家毛姆有一部很有名的小说，叫做《月亮和六便士》，就是以高更的经历为蓝本。其中虽然对高更的生平和人格多有歪曲，但也正是这部小说让高更出众的才华与过人的勇气得到世人关注。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保罗•高更，大概也会视他为异类。高更曾经是巴黎股票市场的经纪人，一年有四千法郎的收入。这个数字在十九世纪的法国，绝对是高薪，他来往于上流中产阶级社交圈，生活富足且安逸。高更的妻子梅娣，来自丹麦哥本哈根路德教派大使家庭，有着很好的气质和教养，他们育有五个儿女。可是高更将所有这些都抛弃了，令人羡慕的职位、婚姻、家庭、财富，对他来说，都比不上创作的欲望，他选择了生命的出走，跑到法国乡下画画。

    在与梵高相处的两个月中，他们之间争吵不断。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既相互欣赏，又完全不能融入对方的世界。梵高表达生命的饱满和热情，像向日葵迎向太阳那般热烈，高更则更趋向于平静。故事的结果众人皆知，梵高精神病发，最终进了医院强迫治疗。

    可是当梵高关进精神病院后，他们还时常互寄手稿，高更在给梵高的信中对他说着自己的近况，好像之前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都不曾发生。高更盛赞梵高的作品，说《向日葵》对比黄色背景，是完美风格的典范。两个人好像同时将往事中的不愉快一笔勾销，仍然那么真挚地鼓励着对方的创作。他们也终于明白，创作注定是一条孤单的路，没有人可以真正与你一路同行。

    梵高举枪自杀后，高更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他远渡重洋，去了南太平洋的塔西提。

到了这座小岛后，高更创作了很多与土著有关的画。他坐在海边，凝视着那些自由自在的塔西提人。赤裸的身体、古铜色的肌肤，黑白分明的眼睛，可以痛快笑、大胆爱也大胆恨的眼神，都让他觉得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整座塔西提，还停留在原始社会，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没有欧洲繁华现实里的电灯、自来水，也没有工业的污染和商场利益欲望的交换，高更画里的质朴呈现的就是小岛上生命的静谧。头顶篮筐的少女、年轻俊美的少年、饱经风霜的老妇，还有踱着步子悠哉游哉的红狗……蓝天白云、海浪沙滩，生命简单到只是这样安静地活着。

    可是欧洲殖民者来了，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小岛上有了邮局、有了与欧洲大陆相关联的设施。岛上的妇女有些结束了半裸的状态，穿上了文明世界的长裙。但褐色皮肤搭配粉红古典篷裙，少了蛮荒和野性，总是感觉怪怪的，不搭调的，其实是生命存在的方式，使得看画的人忍不住想问，究竟谁更野蛮？法国人通过武力征服了这座岛屿，破坏了原本宁谧的秩序，难道这不是最大的野蛮吗？

    同一时期，高更还尝试接触了许多民间技艺，木雕、陶艺，都成为他艺术的养分。

如此迷恋流浪的高更，再也回不到千里之外的文明世界。他走向异域、荒岛、神秘信仰的路是一条一旦迈出，就不再有机会回头的不归之路。他出走后，妻子梅娣带着儿女到哥本哈根投靠娘家生活。梅娣也很不解，托付终生的男人，好好的富裕日子不过，偏要去追求什么艺术，还要以家庭为代价。可是梅娣最令人尊敬的就是，即使日子过得清贫且处处看人脸色，还是理解了高更的自私，给了他最广阔的创作空间。她知道，这个男人需要这样的解放，天才与疯子原本就是一线之隔。

    高更最有名的画作是一幅三米长卷，《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要到哪里去？》。这部高更在生命最低潮完成的作品，与其说是一幅画，不如说是对人生的思考。画中初生的婴儿、白发老妇和许许多多健硕半裸的青年男女，代表了生命不同的阶段。生生死死、爱恨纠缠，人生由始至终的运行轨迹就是如此，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

    我一直不解，为什么高更在抛弃了所有现世里的繁华之后，才创作出那么动人的作品。渐渐地才明白，对于这种一直沉迷于异乡的人来说，家庭其实是最大的牵绊。高更童年时代在南美度过，在狂野热烈的土著文化里流连，他觉得每一张宽而扁的脸庞、饱满厚实的嘴唇和天长地久被日光沐浴的褐红的皮肤，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他看到生命的奔放、自由、热烈和美丽。

    高更在荒岛上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他留下的问题，至今没有答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要到哪里去？临终前的高更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很糟，但是还没有倒下！在挫败的苦刑下，印度修行者不是保持着微笑吗？”所以，高更是自由的、快乐的，在世界的另一端，他完成了异乡的宿命，他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我对先生讲高更悲苦的故事，先生调侃，问道，该不会哪一天你也学他出走，跑到某个荒岛上去完成自我了吧？我说，绝对不会！我是天生的巨蟹座，恋慕自己小小的壳，有太多舍不得的人与事，放下这些世俗里的情与爱，我是活不下去的，更不必说创作了。但玩笑之后，还是忍不住会想，高更逃不出他异乡的宿命，活在当下的我们，却没有那样的勇气，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平凡的原因。无法与既定的信仰决裂，只能在现实里乖乖做好自己，平凡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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