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的女儿有一天忽然问我:“妈妈,什么叫做对手?”我说,对手就是竞争的双方。比方说你和小明一起参加60米比赛,都想要得第一名,你们就是对手。女儿点点头,又问,那么对手是不是多半都不喜欢对方?我想了想说,不一定。
在我看来,历史上最感人的对手是北宋的苏东坡和王安石。两者都是诗词大家,都有着很高的文学造诣,同朝为官,亦是朝廷的肱骨。可是在政治上却各持己见,一度成为政敌。特别是“变法”这件事,意见相左,在朝堂上互不相让,常常展开激烈的辩论。苏轼其实不是不同意王安石的主张,他只是觉得王安石太急,新政会让老百姓交那么多税,会生活地更辛苦。国家虽然迫切地想要富庶,但富强的基础是老百姓的日子要过得去,如果大家都活不下去,变法还是很难推行。王安石屡次被耿直的苏轼激怒,即便如此,仍爱惜人才,上书皇帝不要轻易黜之。但当时的宋神宗急于变法,苏轼书陈变法弊端,受到排挤,自请到外地任职。
争辩归争辩,从朝堂上走下来,变成诗词歌赋里的豁达文人,彼此的锋芒都不见了。王安石评价苏轼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此人物”,而苏轼在读到王安石的诗后,更是由衷佩服,赞赏有加,还作诗将王安石比作晋代潇洒出尘的书圣王羲之,敬意备至。
后来苏东坡经历“乌台诗案”,被小人陷害入狱。九死一生时,没有人肯为他求情,所有原本同一战线的人都避之不及。退隐山林的王安石听到这个消息,写了一封信给皇帝,说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哪里有为了这些小文字惹出来的麻烦去杀有才之士的道理?宋神宗读罢,考虑再三,下旨将苏东坡释放,贬到偏僻的黄州做官。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王安石,苏东坡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他命悬一线,不见得能够活下来,更不会有后来到黄州后那么多传唱千年的诗词。两人胸怀坦荡正直,文学上互相钦佩识为知音,政治上亦能彼此宽容理解,惺惺相惜,传为后世佳话。所以,这个对手对苏轼来说,是多么重要。
春节到香港旅行,去西贡的路上偶遇“志莲净苑”。这是一座清幽的寺院,大雄宝殿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等,两旁配观音殿和药师殿。很多香港人都知道,已故明星张国荣和梅艳芳的骨灰,也安放在后面的万佛塔中。梅艳芳生前与谭咏麟共同捐献建造了寺院里的“莲园”,然而志莲净苑已十多年不接受新骨灰加入,即使死者家人愿意出巨额钱财也不能成事。等到张国荣去世,促成此事的,刚好是他生前最有力的对手谭咏麟。
一位志莲中人曾说,谭咏麟的太太杨洁薇在苑内服务多年,佛诞、观音诞她都出钱出力。他们多次找理事商议此事,最初理事不肯答应,后来杨洁薇说愿意将自己的长生位让给张国荣,终于感动理事,最后无条件让哥哥的骨灰安放志莲。
当我立在志莲净苑空无一人的大殿前,看碧水之上一池盛开的莲花,忽然觉得这个静谧的禅院也掩饰不了人间的温情,整个故事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感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是“谭张争霸”的时代,两人事业如日中天,常常拿来相互比较,究竟谁更胜一筹,也是媒体不断炒作的话题。两派歌迷更是争斗不断,搞得彼此都很尴尬。可是,谁能想到,张国荣离开后,他的对手为他做了这么多事。
所以,不要用敌视的眼光看待你的对手,能够与你平起平坐一较高下的人,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功,都是因为他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很喜欢看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的比赛,两个人的每一次相遇,都堪称经典。有一年的澳网,两人从下午六点一直打到凌晨一点多,近八个小时不断地奔跑,彼此都精疲力尽。当决胜局小德最后一击取得胜利的时候,纳豆立刻迎上来与他握手,只见屏幕上两个湿漉漉的大男孩紧紧拥抱在一起。
颁奖仪式上,纳豆先幽默地说“Good morning everybody!”,接着祝贺小德战胜自己,获得冠军。赛场上瞬间掌声雷动,没有人怀疑纳达尔的真诚,两个人用各自的方式展现了竞技体育拼搏和不轻言放弃的精神。所以比赛只有胜负,没有输赢。
我想,他们一定是用一种美好的心态去看待对方,每一次想起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够战胜那个人,每一次站在球网的两边相互对望,大概都会忍不住说,如果没有你,我又该怎样去超越自己?
用赞叹的眼光看待你的对手,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很多时候,意见相左,只是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各异。商场上当下的对手,下一秒钟就可能变成与你并肩作战的朋友,同样,与你拍着肩膀称兄道弟的人,也许只是因为一点点利益的得失就翻脸不认人。真正教会我们在逆境中艰难前行的,有时候不是朋友,而是对手。没有对手的生命,大概也是寂寞的吧。我们的国球乒乓球独树一帜,可是比赛每次都是一边倒,毫无悬念也少了许多吸引力。当你赶超的对象只剩下自己,高处不胜寒,其实是没有快乐可言的。
我对女儿说,世界充满了竞争,我们都要习惯对手的存在。那个与你竞争的人,是可爱的,只要有TA的存在,你才会有更多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人生就是不断地超越,超越疑难、超越困境、超越自己。路那么长,梦想那么遥远,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慢慢地靠近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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