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年元旦，父亲带回来一本新挂历。十二个月份，六位中国古典美女，每一位都一笑倾城。我认真读着挂历下端她们的一生事迹，忽然觉得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历史因为这些聪颖慧诘的女子而变得那么美丽。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明妃王昭君的。“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薄命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曹雪芹在《红楼梦》的五美吟中借林黛玉的笔如此说。

    历史上有关王昭君的史料很少，班固在《汉书•匈奴传》中说，王昭君名嫱，字昭君。初入汉宫，只为宫女，并无封号，“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当时的画工毛延寿负责把后宫三千佳丽的容貌画下来交给皇帝，汉元帝却没有觉得她美。历史适时提供了机会，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长安朝汉，表示愿娶汉女为妻。汉元帝下令，后宫有谁愿去和藩，便封为公主，但没人肯去。昭君主动请行，自愿远嫁匈奴。在临行前举行的欢送仪式上，元帝见昭君丰容靓妆，光彩照人，竟有着沉鱼落雁之美，不禁大为悔恨，很想把她留下，但又不便失信，只得让她随呼韩邪出塞而去。

    因此历史上就有很多人怨毛延寿，说他身为画工，却不具备画工的“职业操守”，连一个女子的美貌都画不出来。汉元帝更是一气之下，将他赐死。

    北宋变法的那个王安石后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冤案。他说“意态由来画不成”，一个人真正的美是出自心灵，气质这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纵然你有着精湛的技艺，也是画不出来的。况且那汉元帝在历史上也是被批判最多的皇帝，在位期间，因宠信宦官，导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不堪，西汉由此走向衰落。因此在昆曲《昭君出塞》这出戏中，王昭君才会在告别的时候说：“满朝文武皆无用，却要我红粉去和藩。”

    每一次看到这里，都觉得那个气场很震憾，这话由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想来那个时候的昭君也是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是对那个腐败朝廷一种悲怆的谴责。“绝艳惊人出汉宫”中的“出”字，代表的是出走，意思是说，不要以为你是皇帝我便是你的附庸，我宁愿在大漠戈壁中自由自在地活着，也不要生命被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牢笼里。

    王昭君抵达匈奴后，呼韩邪单于很爱她，封为“宁胡阏氏”。她的儿子也被封为右日逐王。婚后三年，呼韩邪去世，嫡子雕提模皋继位。依照匈奴汗国的风俗和律法，嫡子有跟庶母结婚的义务，于是王昭君再嫁给新皇帝。二人年龄相当，新单于更加爱慕王昭君。两人共同生活了十一年。而汉元帝，在昭君远行后五个月便驾崩，由此而知，昭君真正的幸福，其实是到了匈奴之后。他把中原文化传授给匈奴人，使汉匈两族团结和睦，边塞峰烟熄灭了六十年。王昭君的故事，成为我国历史上流传不衰的民族团结佳话，这个已化为不朽传奇的女子，用她的智慧和胆识，改变了命运。

    在汉人的历史里面，觉得王昭君嫁到长城外的胡人那边，是一种悲哀，因为游牧民族都极为野蛮，与文明相去甚远。因此很多野史上说，昭君到了匈奴，茶饭不思，日夜思念汉土，日子过得很荒凉，嫁来嫁去，最终受不了折磨服毒自尽。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命断异乡，空留下一方青冢在阴山脚下、大漠深处，遥望南方故国。我却相信，这一定是杜撰。汉人总喜欢用各种方式表现自己在历史上的主导地位，这样的执著其实更接近偏执。特别是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是不允许自己主宰命运的。但和藩原本就是她个人的选择，想象一个在茫茫草原上策马奔腾、大吃牛羊肉的昭君，围着夜晚的篝火和胡人载歌载舞，汉宫里所有的束缚与偏见在塞外都化为乌有，这一定不是悲哀，是另外一种女性的选择。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王昭君没有自告奋勇去匈奴和藩，一辈子待在汉元帝的皇宫中，大概也如三千佳丽一样孤苦寂寞，遥对天边一弯冷月，最后默默无闻地死去。她出了汉宫，却带来了生命最大的转机。很多人觉得是命运与她开了一个玩笑，其实却是她努力争取的结果。

    王昭君去世后，史书上说，塞外多白沙，昭君墓无草木，烟垓朦胧，冥蒙作青色，远见数十里外，故曰青冢。但真正的昭君墓址并无考古发掘，在内蒙古、山西、河南等地的墓葬皆为衣冠冢。其实一味探寻昭君葬在哪里，不过是后人的好奇而已，王昭君被历史铭记，更多的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心灵世界。所以，若有心凭吊，这世间又有何处不相宜呢？

    我也渐渐明白，年少时喜欢王昭君，是因为她生命里面那种不肯轻易放弃的本质。看起来柔软，却很有穿透力，就像水，或是深邃汪洋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或又化作离人的眼泪，在静谧光阴中，宛若滴入石钵漾起的清水涟漪。生命的转机是自己创造的，人生的路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时候，上天没有俯听你的请求，不是残忍，而是慈悲。所以，你的人生一定要由你来做主，有了目标，那就迈开步子勇敢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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