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写与《红楼梦》有关的题材,网络上亦有很多朋友给我留言,觉得透过文字,发现我对《红楼梦》的挚爱是如此深邃。
没错,如果有人问,这世上哪一本书是值得一辈子去读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红楼梦》。去年在纽约皇后图书馆借过台湾作家蒋勋的《梦红楼》,林青霞在书前的序中写道:“蒋老师说,如果在荒岛上只许带一本书,他会带《红楼梦》。我想如果不准带安眠药的话,我会带蒋勋老师细说《红楼梦》的有声书。”
后来果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又读了《蒋勋说红楼梦》,我才发现,这个有着极强感染力声音、被“永远的林青霞”视为唯一偶像的蒋勋先生,其实也是我的知己。我与他都在十岁左右半大的年纪开始接触《红楼梦》;都一度因为过于沉溺而荒废了学业,被老爸老妈惩罚,只好在被窝里打手电筒偷偷地看;如今都将这本书置于枕边,随手一翻,顺势而读;也都在人生每一个不同的时期,因为某些曾经不留意的细节描写,又有了更多的感悟。
有朋友问,对《红楼梦》那么爱不释手,最喜欢的是哪个角色?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我通常直截了当地说,是王熙凤。因为“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如今,却真的不能回答了。
林语堂曾说,他最喜欢探春,讨厌妙玉。由他的人生经历来看,深受欧洲启蒙运动影响,探春那种比较重视个人存在、拼命想要挣脱家族束缚的自由意志和敢于挑战世俗限制,走向另外一种人生的能力,是他尊崇的生命典型。不喜欢妙玉,大多是因为她是“假修行,真恋世”,明明是陇翠庵里带发修行的尼姑,却断不了尘缘,内心积压着不可说的郁浊和苦闷。
我曾经是很赞同这番论断的。妙玉孤傲,看不起任何世俗的人,连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她都嫌弃,宁愿扔掉也不要再收进屋内,这样的人很难被人喜欢。但如今,会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细细回味。一定有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人之所以不合时宜,有时候只是因为自身的软弱,害怕受伤,所以才要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同样的还有贾瑞。旧时每每读到贾瑞调戏王熙凤,都会生出一种极端的厌恶,不理解曹雪芹怎么会刻意安排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后来看到王熙凤不断地嘲弄他,先是让他在寒冬腊月里受了一夜风寒,又将乱七八糟的秽物从头到脚泼了一身,便觉得大快人心。现在再看,却对贾瑞多了些同情。他其实是个老实人,只是因为太痴情,陷在情欲里无法自拔,才会坠入凤姐的“相思局”。一个人一旦进入“痴”的状态,是完全丧失理智的,所以人生真的就是一个因果关系。缘分分很多种,人与人的相遇,有些是善缘,有些则是恶缘,善与恶的平衡和转换,在于我们自己。
一旦换了角度去看,世间的很多人与事也便能够最大程度上的理解。当下社会中,妙玉和贾瑞无处不在,所以读《红楼梦》其实是在不断地修正自己。曾经有的偏见和执著,假若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一想,也就可以轻易释怀。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
我一直不解,为什么宝钗和黛玉的判词始终集于一首,“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渐渐地才发现,这代表的其实是我们生命本质中的两个极端。宝钗是儒家的、圆润的,黛玉却是老庄的、逍遥的。而现世里的我们,有时候要做条条框框中正统的宝钗,平衡所有人际交往的世俗,黛玉却可能在撑不下去的时候跳了出来,索性放下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只一个背包,便跑到山水间游历去了。等到身心都放松得差不多了,再回来继续做宝钗。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只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宝钗和黛玉的部分。
《红楼梦》在经过不断地“反刍”之后,小说已不单纯是在讲一个故事。蒋勋说,他一直把《红楼梦》当佛经来读,因为里面处处都是慈悲,也处处都是觉悟。小时候读《红楼梦》是不能够理解这些的,所以一定要在不同的年龄段回来“复习”,每一次都有新的收获。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在这本书里,看到了自己有时候高尚,有时候又沉沦的现实,妙玉也好,贾瑞也罢,甚至许许多多只在文本中出现过一次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是我们在现世里的缩影。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此。
“潮来潮去,白云还在青山一角。”这是蒋勋先生在打坐四十分钟后才动笔写的诗,裱成挂轴送给林青霞。我想,蒋勋通过《红楼梦》变成了林青霞的唯一偶像,也是这本被他看作是佛经的书,让更多的人视他为知己。如果说《红楼梦》是一湾深海,我就一定是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一辈子也游不出来。但又有什么关系?欲罢不能的事,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一本书,可以让你不断地看到自己,它便是得阅读一生的书。人世有相知,也是让人窝心的美。茫茫人海,有些相遇是如此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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