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商场购物的时候，偶遇一件小事，如今回想起来，仍难以释怀。

    那日并非节假，商场里顾客不多。特别是三楼工艺品区，更是人迹罕至。一位中年妇女立在摆满花瓶的柜台前，仔细挑选。与我擦肩而过，报以友善的微笑。可是，我刚走过不久，便听到身后“嘣”地一声，再回头望去，刚刚还抱在妇人手中的水晶花瓶，已变成一地碎片。

    那妇人呆立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位营业员却宛若雨后的春笋，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一位还小声地说道：“发财了！发财了！”

    我看着她们将那妇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要她赔偿，好像终于抓到了一个小偷，一定要让她难堪地无立足之地。那妇人一言未发，只静静地听着，末了，才慢慢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赔。”

    那几位营业员似乎松了一口气，开了小票，一直“护送”她去收款台，直看到她在信用卡上刷了498块，才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彼此会心一笑。

    想起两年前在纽约，有一天和朋友去位于长岛的大型超市Costco购物，那里有一处很大的酒庄。朋友想要带几瓶上好的红酒回国，于是在店里一通网罗。其中有一瓶，因为疏忽大意，放错了位置，从购物车的缝隙中掉了出来。玻璃酒瓶瞬间碎成一地残渣，暗红色的液体飞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红酒的淳香。

    旁边的侍者看到了，急忙将我们疏散，拖出工具，默默地擦拭地面，将碎片一点一点清扫干净。没有异样的眼光，亦没有丝毫怨怼。结账的时候，朋友执意要为那瓶打碎的红酒买单，同行的美国朋友却说，大可不必。因为在美国，酒庄都有正常的损耗，顾客这种无心的过错，不会被看成一种恶意行为，也就无需额外赔偿。

    写这件事，不是故意比较，表现出美国多好，老外多有教养。而是想说，人心是不是可以不要那么着急。损坏公物，照价赔偿，原本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美国人的做法只是更具人情味而已。问题是，那打碎花瓶的人，由始至终也没有流露出她要赖账的意思，营业员又何必兴师动众，急着叫嚣，只担心她会落跑？人与人之间，难道连这样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记得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叫做《失败者之歌》。一个叫卢安克的德国青年，1997年来中国义务教学。起先在城里教书，却不能让城里的孩子在短时间内提高英语成绩，后来就到了广西东兰县一个叫板烈村的地方。他不抽烟、不喝酒、不上网，也不谈恋爱，将翻译书籍得来的稿筹都捐赠给了希望工程。有人说他是“活雷锋”，但他其实只想做一个教育的实验。他注重心灵的沟通，用陪伴的方式来教授英文。他说，中国人的心太急了。英语并非母语，需要时间和兴趣的培养，如果只是为了分数增长的话，是看不到语言本身的魅力的。家长将孩子交给他，希望在考试时拿到一个满意的成绩，但应试教育的后果是什么？所有的英文都是一个模式，真正的英语口语其实并不是我们长期学习的那个样子。难怪很多在英语考级中出类拔萃的人，一出了国，却连起码的日常用语都应付不了。

    教育需要耐心，但这世上的哪件事不需要时间？人生根本就是一门慢的艺术。生命在时光的磨砺中才能渐渐饱满丰腴起来，如果连成长都等不及的话，那么提前成熟的人，是不是也将面临更多的烦恼和压力？

    有一年过海去薛家岛，因为是节假日，同船的游客很多。渡轮的闸门一开，大家争抢着涌向甲板。身边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外被熙攘的人流挤地东倒西歪，一脸无辜，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那么着急。于是转身用蹩脚的中文问我，这船马上就要开动了吗？我看了看腕上的表，笑笑说，还有十五分钟才会开，但是你跟我大概都没有座位了。

    那老外看着座无虚席的船舱，耸耸肩说，那就靠着船弦看风景喽。我却觉得心里一阵苦涩，我们究竟在争取些什么，又担心终将错过些什么呢？

    我们常常抱怨，生活中的诸多琐事都成为泄愤的对象。环境破坏严重，雾霾天愈来愈多；食品不安全，猪吃安眠药增肥、鱼吃避孕药长大；公车站上排了长长的队伍，却总有些人不按规矩出牌，硬要插进来；信号灯明明已是黄灯闪烁，却仍有开足了马力的汽车，轰然而过……可是，这一切难道都与我们无关吗？哪一个人没有做过破坏环境、违背游戏法则的事？我们急着满足自己的欲望，急着相互攀比，急着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光鲜和华丽。社会改革的心太迫切，对金钱、利益追逐的欲望太多，不计后果的地向大自然索取，却从来不曾问一问自己付出了多少。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花瓶可能置在那里很久无人问津，498元的价格对工薪家庭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那营业员在看到它打碎的时候，才会觉得赚到了，因为它终于“卖”出去了。可是，可不可以在那个时候给那妇人几句适当的安慰，告诉她下次小心一点，她也许会一辈子记得，曾经有个陌生人在她人生某个窘迫的时候，对她有过理解和体谅。即使她仍要照价赔偿，她也会觉得很心安。

   每个人的心灵世界，都有美好的本质，利益迷蒙了双眼，也抵销掉那些原本澄澈的部分，这是多么可怜，又是多么可悲。中国人在五千年缓慢的历史进程中，受够了被外族欺凌压迫的悲凉，尽管我们迫切地希望富庶、希望强大、希望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内心深处原本的单纯还是应该保留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生的步调减一减速，在适当的地方停下来，也许能看到更多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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