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经历过最匪夷所思的一场大雨，应该是那年去宁夏时遇到的吧。

    列车在中国版图上逶迤而去，窗外是一片寂寞的风景。一过山西，城市的繁华被戈壁滩上的荒烟蔓草取代。雨后的黛色山峦起起伏伏，天边偶尔一只飞过的倦鸟，撞入视线，扑凌凌仿佛漂泊在白云外。

    借朋友的车子，由宁夏最北端的石嘴山一路南下，回族自治区的素净山水，沉默地一如往昔。过了吴忠，固原已近在眼前。兴冲冲赶到高速入口，才知此处正在施工，道路封闭，只得改走省道。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飞驰起来。经过一段弯曲迂回的上坡山道，从层层下降的山路上眺望，远处一片平坦开阔的翠绿田畴。羊群四下分散，像开在麦地里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女儿指着路边的清真寺问，为什么这里的寺庙都好像童话里的城堡？我笑笑说，也许这里的人单纯友好，都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吧。

    天色忽然变暗，刚刚还艳蓝明亮的天空飞来乌黑的云团。远方隐隐滚起雷声，闪电刺破长空，好像长久积郁压抑的愤怒和委屈要一并发泄。我摇下车窗，空调制造出来的小范围的凉爽，瞬间混入饱含水分的空气，湿答答贴在脸上。

    车灯开了，车内舒缓的音乐也停了，路边游戏的少年撒欢儿似的奔跑，树木低垂的枝叶，在风里惊慌狂舞。豆大的雨点滴答滴答落下来，疏疏落落清脆的响声，渐渐急促，哒哒哒，像旷野中马匹奔腾的舞步。我望着车窗上弯弯曲曲的水流，猛一抬头，大雨倾注而下，瀑布般银白色细密雨帘已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雨刷左右摆动地更有力了，雨珠飞溅，天空已止不住的嚎啕。

    索性将车子停在路边，大雨中缓慢行驶终是冒险，不如等到雨势收敛、天色俨然，再做打算。路边乱堆的南瓜，在大雨中畅快淋浴，看摊儿的小贩却不知跑去了哪里。路面水流急湍，又一阵急雨哗啦啦落下，铿锵之势令人惊讶。我抬头望去，哪里是雨？叮叮冬冬乱响的，分明是一颗颗花生米粒大小的冰雹，明晃晃水晶般夺目。

    原来没有预期会有雨，天气预报说，一连几天，整个宁夏都是艳阳高照。如今，大雨滂沱，连冰雹也招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未知的旅程，若只按部就班地进行，也就少了些意外收获的惊喜和乐趣。生命的美好，正是因为我们无法预知，前面的路上，会有怎样的风景。一路走，可能处处都不尽如预期，也处处充满了继续走下去的无限好奇与探索的快乐吧。

    二十分钟后，雨停了。残云散去，微斜的日光拨开满天阴霾。我下车，立在路边的草地上。雨气浸浸的树林，到处都是光与影的重叠。青草羞答答挂着水珠，雨后的清香沁人心脾，有一种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卖南瓜的小贩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般，笑嘻嘻地对我说，这果真是稀事，八月里的冰雹，在宁夏也是百年不遇。

    我抬头看雨敛云收后澄澈的晴空，淡薄阳光下，一道弯弯的彩虹若隐若现，山路下面是不断延展的平原。雨后绿油油的田埂和山坳里青瓦白墙的屋舍，宛如宋人笔下不断渲染的清丽山水，内心忍不住欢呼雀跃，为这场偶然邂逅的雨水感到一阵心安。

    不知道下一段旅程中，我们还会遇见些怎样的风景？也许是一条蜿蜒而去的河，河水在辽阔的西北大地上奔涌，每一滴都浸着塞外的黄沙；也许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光秃秃的岩石表面，刻着远古时期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唯美壁画；也许只是这乡间小镇上，斜阳浅照中，向着远方笔直伸开的康庄大道。

    车子又一次驶上山路。清清爽爽的风送进车来。山谷里有隐隐的水声，浅渚之上浮着嫩绿的水草。荷塘里野鸭成群，晚风拂动，草丛间飞起几只饱餐之后的黑背喜鹊。早有耐不住寂寞的顽童跑了出来，泥巴裹着脚掌，眼睛里却闪出童年的欢欣。红色油纸扎成的纸鸢，拖着长长的穗子，正摇摇晃晃直上云端。

    大雨过后，山里瀑飞泉流。水声如歌，一路同行，是如此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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