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纽约的时候，我的住所后面，是一片悠静的墓地。墓地旁边是白人居住区，蜿蜒的林荫小道，向远方不断延伸，一座座精致的小屋，好像一个童话世界。我和朋友常常在斜阳浅照的黄昏来这里散步，花香鸟语，心里静静的。

    有一天，朋友忽然问，有没有发现，这些最多盖到两层的木制小屋，窗外都没有加什么防盗设施，透过木格子窗棂，有时候会看到一清如水的房间。我才恍然，真的喔，在美国很少见到铁窗。即使是公寓，好像也是推开窗就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调侃，大概纽约没有小偷吧。尽管这样的结论，连自己也觉得很荒唐、很好笑。

几天后，偶遇隔壁的邻人。老太太带着一双孙儿正用油漆刷楼梯，见到我，忙说，下次外出，记得要把窗子关上喔，纽约的小偷很厉害！我才发现，走得时候太匆忙，邻街的一扇窗子竟肆无忌惮地敞开着。

    老太太又说，前些年她家常常被小偷“光顾”。有一次她和先生都在楼下院子里除草，跑到楼上来取东西，就与一个黑人撞了满怀。那人从狭窄的窗子里翻进来，找了半天无所得，见有人来，落荒而逃。

    我瞪大眼睛问道，后来呢？报警了吗？

    老太太笑笑说，警察来了，可是也无能为力。还好东西都没丢，人也都没有危险。

我说，为什么不装一层铁窗呢？这样会更安全一点。老太太却反问，铁窗？要那个做什么！我也没什么可偷的。搞上几根钢条，反而挡了我眼前的风景。

    回国后不久，有一天接到电话，朋友心有余悸地说，昨晚家里进小偷了，丢了一部手提电脑、三部手机和几千块现金。最令她心慌的是，那手机就在她的枕边，也就是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偷进入卧室，与熟睡中的她近在咫尺。假若那个时候她忽然醒来，不知道躲在黑暗中的人受到惊吓，会不会下意识地拿出一把刀……

    我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会这样？你家没有铁窗吗？

    当然有，可是没有用，已经被撬断了。

    放下电话，一颗心嘣嘣直跳，好像经历那恐怖之夜的人是自己一样。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问，我们设置的铁窗难道真的一点用也没有吗？它防御的究竟是什么呢？

    从那之后，走在路上，常常会抬头望向道路两旁的高楼，神经质地看看，一栋楼上，装了多少铁窗。有趣的是，好像没有哪栋楼是“干净”的，人们总是喜欢在窗外加上一层“包装”，把自己包裹地像笼中鸟。铁窗后面有时候立着一位向远方眺望的人，我很好奇，他的视野无论多么广阔，多么遥远，总是竖着一根根钢条，又能看到些什么呢？

    铁窗反映出来的其实是一种心理因素，也就是说，没有安全感。我们觉得小偷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闯进来，所以要一层一层加固，才会让自己觉得安心。但事实上也没什么用，现在盗窃技术好像比我们住家的科技更好一些。新闻上曾经报道，一位咣啷入狱的小偷面对镜头说，他要打开门上的锁，剪断那个铁窗，都是轻而易举的，有的锁，只需要十几秒钟就OK，有没有铁窗又有什么分别？我才发现，铁窗其实只是我们心理上的一种安慰。而纽约法拉盛缅街后面那片宁谧的白人区，之所以没有铁窗，很可能是因为住在那小屋里的人，宁愿心理上承受着时常被小偷光顾的风险，也不要丢弃窗外那片澄净的风景。

    有时候会有些小小的怀念，因为在林荫的深处，没有铁窗的阻隔，好像会看到更多单纯的东西。住在隔壁的那位老太太，其实是很懂得生活的。如果你没什么东西被小偷惦记，即使他来了，你也丢不了什么。那么要一扇铁窗做什么？

    许多年前，新加坡歌手许美静曾经唱过一首叫做《铁窗》的歌：“我的心早已经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点燃，我只剩眼角的一滴泪光，怎能把这世界照亮……我以为我从此能快乐飞翔，在梦醒后却只是冰冷铁窗，若现实它能教人更加勇敢，就让我在地狱里等待天堂。”

    这首悲凄的歌，每次听都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没有什么值得眷恋和期待。据说许美静后来因为情伤而患上抑郁症，渐渐地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我常想，她大概是被自己做的铁窗圈禁起来了吧？无法释放，也不能释怀。

    很喜欢欧洲小镇上平凡人家的铁窗，粗重的铸铁和铜条设计出藤蔓、百合等非常漂亮的花样。这样的窗子，已经成为艺术品，没有任何防御功能，但当你坐在窗前向外眺望的时候，会看到不一样的城市的美。

    我们为什么要装铁窗？如果没有这样一根根钢条，会不会有更好一些的心灵视野？一个明净的窗口，也给了自己一种悠闲的可能。满天星光的夜晚，天河玉润，白色的月光斜窗而入，你一眼望出去，看到如浮舟般的月亮在云海中穿行；黄昏晚霞延烧，天边染作一团橙红，日落后的群岚沐着夕光，像一段不朽的传奇。或者，你的窗外有一条清清碧碧的河，阳光明媚的时候，波光潋滟，白鸟低低飞过，烟水深处还有五颜六色的纸鸢，摇摇晃晃直上云端……卸下心灵上的禁锢，你是不是会看到更多美丽的风景，会觉得生命还有更加开阔的可能？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上都加了这样一扇窗，你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人生不是一段孤单的旅程，需要铁窗，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热爱。一个独处也可以微笑的人，多半走在阳光更多的地方。通往未来的路上，给自己一个窗口，这世上还有比铁窗更有力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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