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醒来天光如水，浸漫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细雨缠绵，仿佛诉不完的乡愁。原本打算只在红磡附近逛逛，最远到尖沙咀购物，但出门一看，雨敛云收，不知何时，阳光已拨开了乌云。想起昨夜茶餐厅里老板娘曾微笑着说，到香港吃海鲜，西贡是首选的好地方。

    在海边长大，海鲜于我其实没什么诱惑力，但港剧中动不动就出现的西贡老街，却是不能不去的地方。搭双层公车到志莲净苑，再去西贡就便利了许多。老城区少了维港边高楼林立的奢华，好像电影长长的镜头，缓缓拉入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时代。狭窄的街巷，窗口方方正正的空调外机，格子窗里横七竖八晾着衣物。广告牌随处可见，兑换、跌打、西点屋，斑驳老旧的居民楼下，是琳琅满目的店铺。

    公车在午后的车河中踯躅而行，我看着窗外老香港古朴的街市和港人彼此间的寒暄问候，眼前晃动着电影《胭脂扣》里的画面。许多年前，叮叮当当驶过的有轨电车上，梅艳芳饰演的名妓如花，就是在深夜里这样一条人影绰绰的马路上重返人间的。

    过了飞蛾山，城市静了下来。公车在迂回的山道上爬行，半山腰忽然隆起的几幢高楼，直耸云端。停车靠站，有中年妇人轻盈而上，手中置着一束盛开的栀子。时光好像在隧道中穿行了几万年，白光蓦地涌来，已是山的另一边，西贡码头在一片宁谧的暮色中静静而置了。

    西贡位于新界东部的西贡半岛，一条小街贯穿其中，沿着海岸蜿蜒开去。相较离岛长洲，西贡浅渚之上虽也是渔船熙攘，但海面上荡漾的高档游艇，却让这片海域凭空多了几分奢华。傍海广场比想象中大了许多，在窄窄的巷子里穿行，看民居庭园里流淌的港式文化，老旧的渔灯变成门前的装饰，门口葱茏的盆栽，用得居然是一只纹路深嵌的褪色木桶。青青碧碧的鸭掌木和屋檐垂下的绿萝混搭，看起来不经意的涂鸦，却有一种难得的心安。旁边一间小巧的书局，书架空处置着一整排木头小娃娃，一台半旧的打字机和一面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屏风，光阴在空气中流转起来。半山忽见几户人家，满架花香，晾衣杆上晒着被子。我在想，这样的精致，大概就是港人内心深处的一种表白吧。待夜阑人静，上弦月升起来，海水之上满天清清亮亮的星，白光掩映的小巷里，人声隐没，单是扣着石板听海潮翻涌，也是一种享受吧。

    西贡早先只是个寻常的渔家码头，渔民们每天辛勤劳作，将打到的鱼虾卖给沿岸商家。久而久之，一些商家坐地起店，直接将刚打捞来的新鲜海货烹制成餐。香气四溢的菜肴搭配西贡的天然美景，吸引了大量食客慕名前来，“西贡海鲜”响亮的名头也由此而生。

    沿海鲜街一直向前，金碧辉煌的“全记酒家”赫然可见。招揽生意的店家，国语、英语轮番上场，一时间门庭若市。“全记”是西贡最著名的海鲜酒家，许多住在港岛的居民，也会在周末天朗气清的时候来西贡享海鲜盛宴。我在敞开的凉棚里坐定，对面是黄昏波光潋滟的渔港，大排档的感觉有些新鲜，凭海临风，扶栏上还立着白色水鸟，新出水的银鱼转眼变作腹中物。

    西贡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在高速的都市化过程中，这里难得保存了秀丽的天然景色和港岛某些记忆深处的印迹，被称为“香港后花园”，又潜藏着现代社会里的精致和华丽。天后宫外的长街上，西洋气息的酒吧、咖啡厅鳞次栉比，木桌椅搭配格子桌布，舒缓的音乐水一样流出来。其中有几间酒吧幕后老板是香港演艺界名人，生意也特别红火。很多香港名流都拥有西贡的房产，甚至还在这里买下了私人码头和豪华游轮，在自家门前再开上一间酒吧，是锦上添花的事。

    暮色合拢，沿街慢慢走过去，海风从背后涌来，见举杯小酌的大多是“老外”，恍惚有一种威尼斯乡间小镇的古朴和静雅。夕光下水平如镜，路边抛卷尽是落花，暮气沉沉的海域，是另外一种美丽。我才知道，许多在香港定居的外国人，都选择在西贡居住，宁愿每天舟车劳顿赶往香港本岛做上班族，也不愿舍弃这片田园般的海港小镇。

    黄昏渐深，天色暗了下来。天后宫里隐隐传来钟鸣，白衣黑裙的少女放学归来，三五结伴，讲着粤语走过去。清汤挂面的长发束成马尾，眼睛里掩饰不住青春的气息。恋恋不舍要与西贡告别的时候，只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忽见天后宫后面的街巷里，挂着“满记甜品”的招牌。刚刚才打下去的“馋虫”又爬了上来，到香港怎能不尝尝最纯正的“满记”？于是拖儿带女，一头扎进了“西贡总店”。

    生命里时常需要这样的悠闲与惬意，放下城市中所有的烦恼和忧伤，到时光静谧的地方洗涤心灵上的尘埃。坐在返程的公车上，城市在一片灯火中迎来璀璨的夜。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车河里缓缓移动的私家车，还有公车角落合衣而坐、恹恹欲睡的乘客，我只是第二次在港岛短暂停驻的游客，满眼光鲜亮丽的风景，很难体会港人为生计不断打拼的艰辛。但人生在世，何处不辛劳？如蝼蚁般渺小的个体，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耳边传来西贡码头上渐起的潮声，一波一波，像一只温柔的手，转瞬间物换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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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贡街心公园

海鲜街

渔港码头

归来的游艇

精致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