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接连听到几位朋友分手的消息。周末回家，母亲说一对相识多年的旧友，也在新年后第一个工作日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很惊讶，问道，他们不是一向都很恩爱吗？当初轰轰烈烈，不惜背弃各自的家庭也要长相厮守，如今又是什么令他们对彼此没了信心？母亲却喃喃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男人有钱就变坏大概是世间恒久不变的真理吧。

    我却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样，这世上有钱的男人多了去，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抛妻弃子。当年坚持爱情至上，如今时间磨光了所有的激情，也许是这段婚姻无法长久下去的主要原因。

    想起《史记》中司马迁笔下“文君夜奔”的那一段。汉代才女卓文君新寡，偶遇同样才华横溢的司马相如。后者弹了一曲《凤求凰》转达倾慕之情。卓文君很感动，乘夜与司马相如私奔。

    历史上对卓文君死去的丈夫没有特别书写，但她与司马相如的这一段却成为爱情佳话。只是好景不长，后来司马相如也变了心，打算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便写了一首诗，说夫妻情分至此，过去的生活宛如沟水东流一去不返，那么就做个了断吧。“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白头吟》里最动人的句子。卓文君想要强调的是，爱就爱了，如今不再相爱，也不必纠结，一纸婚约保障不了爱情。

    萨特和西蒙•波伏娃是法国很著名的两位哲学家，他们是一生的伴侣，可是始终没有结婚。他们鄙视法律给予的那张纸，对自己的爱情很有信心，认为独身状态理所当然，只要二人永远相爱并生活在一起就够了，双方都保留一个空间，只能使彼此的感情更加深入。这就是婚姻的本质，勿需办理什么手续，爱情是不需要婚姻来保护的。

    我们通常认为，没有婚姻作为后盾的爱情很危险，事实上萨特和波伏娃各自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诱惑，有时候会遇到同样很有才华的人，被他们深深吸引。他们之间有个约定，任何事情都不隐瞒，如果真的爱上了别人，就告诉对方。萨特和波伏娃一直到离开人世都住在一起，他们的故事因此被歌颂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爱情。可是，爱情的选择常常是两难的，你爱他多一点，他爱你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一张经过法律见证、盖上神圣印章的结婚证书，很难真正地保障什么。现实中，很多人背叛了婚约，无视曾经许下的誓言，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犹疑。可是那又怎样？当他不再爱你，厌倦了婚姻存在的方式，又能留下些什么呢？

    波伏娃的智慧是她战胜萨特身边众多女人的法宝。一个奇女子，凭着她的博学、勤奋和坚定不渝的追求，终究书写了一段别样的人生。所以真正能够限制爱情的方法，就是让对方海阔天空，你相信你本身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你的修养、你的才华、你生命深处散发出来的内涵和宽容，都是让对方离不开的原因。他是你放出去的风筝，即使飞得再高、看得再远，也会在某个固定的时间回到你身边来。拉他回来的，不是牵在你手中的那根线，而是他一直眷恋的人。爱情的本体是自己，你永远都不能放弃自己，如果你是美的、智慧的，更是上进的、道德的，那么他有什么理由离开你呢？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能够与另一个人相守在一起，是因为他本身不会太差。

    与一位朋友聊天，她去年刚刚结束了近十年的爱情长跑，步入围城。我调侃，为什么要结婚呢？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种只谈恋爱不结婚的状态吗？没想到她却回答说，因为恋爱谈得太久了，没事可做，就结婚吧。我很奇怪，这好像是说，婚姻是恋爱的句点，恋爱谈到烦腻了才想要结婚，之后就是真的进了坟墓，把爱情葬送掉了，最后维系两人关系的就只剩下孩子了。可是，这样的生存状态，不是我们常常看到的吗？相爱的人可能没有在一起，与你牵手的那个人，却不见得是你一生的知己。

    爱是人生的课题，真正的爱，是智慧。元朝画家赵孟頫和管仲姬爱了一辈子，两人你侬我侬，直到老年都还在互赠诗词谈情说爱。如果说年轻时的相爱靠的是上天给予的青春洋溢，随着年龄的增长，爱情的保鲜就真的是因为智慧。很难想像衰老的管仲姬还有什么美貌可言，但生命内在的美，却是赵孟頫一直深爱她的原因。我曾经对天后王菲和谢霆锋这一对相差十一岁的情侣有过偏见，认为这样的“姐弟恋”很不可思议，可是换一个角度再去看，却觉得王菲吸引谢霆锋的，应该是她生命内在的一些东西。

    我一直崇尚老庄，庄子的哲学强调生命个人的完成。这世上，大多数的人与事都做不到真正的天长地久，所以用一种暂时保管的心情去面对爱情，可能会好过一点。庄子的“天下为私”是说，如果你觉得某个宝贝是天下所有，那么无论它到了哪里，都是你的。人人都有私心，但可以把私心扩大都整个天下。这其实就是一种智慧，假若用这样的态度去面对你最爱的人与物，你才不会害怕失去。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失去的，终有一天，连生命我们都不得不放弃。能爱的时候就尽情地去爱，即使有一天真的走到了尽头，也不会有遗憾。

    我想那些在新年之后选择分开的恋人，大概也是在经过种种挣扎和苦痛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一直停留在哀伤里是没有丝毫价值的，从中领悟到一些什么，哀伤才有意义。爱是一生的课题，我们都行走在人生的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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