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购置了一组新书柜，零零散散堆了一桌子的书籍，终于有了新家。八岁的女儿自告奋勇帮忙收拾，抱起厚厚一摞就要走。我说：“你最好分两次，不然会很重。”女儿不屑一顾地说：“才没有那么麻烦呢，一次就可以。”只见她吸足气，一大堆书伏在胸前，两只小手还在拼命撑着，半天才找好平衡。没走两步，哗啦一声，书洒了一地。女儿扁扁嘴，一本一本地收拾起来，还不忘偷瞄我，好像在说：“还真被你说中了。”

    我却忍不住想笑，想起年幼时那位言语犀利的老师。小学四年级，班里来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不苟言笑，一张脸像挂了冷酷的面具，大家都很怕她，背后叫她“女杀手”。那老师在教学上很有一套，常告诫我们，人生和学习一样，掺不得半点假，偷不得一丝懒，图省事就等于找麻烦。那时候，我们都不能理解，觉得这老师严苛地失了人情味，每一次稍一偷懒，她都看得出来。书写不工整，那就再多写几遍；粗心大意改不掉，就每错一题再追加十道。我们都很紧张，但也正因为时时被提醒，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很多坏毛病都在不知不觉中改了过来。

    后来上了初中，少了那位老师的束缚，这话便被丢在了脑后。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八百字，第二天一早上交。写作文对我来说原本不是什么难事，但那时候电视台正播我很喜欢的台湾电视剧《追妻三人行》，于是便想到了偷懒。找来一本作文选，随便抄了一篇交差了事。几天后，毫无准备地被叫进了办公室，与我并肩而立的，是班里另一位同学。

    语文老师笑笑说，这次我们两个的作文都写得很好，希望彼此学习一下，命我们交换阅读。一拿到那同学的作文，我便呆住了，因为她写的和我一模一样，标点符号都没有丝毫差别。我知道穿帮了，只好低头认错，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老师听完之后，却很坦然，与一篇作文相比，内心的诚实在她看来更重要。但惩罚还是要有的，给了新的题目，命我们重新来过。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老师没有在课堂上公然拆穿我们的小把戏，而是选择私下里说，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宽容和体谅。多写一篇作文不算什么，但积郁在心底的惭愧和内疚，却让我在一瞬间长大了。忽然觉得，小时候老师说的话，也许是她对生命的一种感悟。可能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因为愉懒和懈怠而付出过更多的艰辛，在她行走到人生某一个足以回顾往昔的时候，才一再警示她的学生，不要重蹈覆辙。

    只是人都比较健忘，或者说比较纵容自己。2004年，我拿到驾照，独自一人开车上路，满世界的风景都那么美好。一日，与朋友有约，下班后急匆匆赶过去。中途忽然遇到塞车，暮色合拢后的街道上，车河缓缓而动。朋友的电话一遍接着一遍，我就更加着急。见一边非机动车道一路畅行无阻，心里一动。明知不能以身试法，马路上的摄像头又很厉害，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开了过去。一到路口却傻了眼，警察叔叔大手一挥示意靠边，一纸罚单毫不客气地塞给了我。

    我欲哭无泪，心里却恨死了自己，忽然就想起了老师的那句话，图省事，麻烦果然就来了。那天，等我晃晃荡荡到了朋友家，一桌子美味佳肴已变成凉拌菜，原本为了抢时间，最后却被时间消磨地没了兴致。

    很多人大概都有这样的经历，走到垃圾桶旁边五步都嫌远，便选择把垃圾扔过去，但你不是灌篮高手，手法又有待提高，扔到外面，只好走过去再收拾“残局”；一连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做好的企划方案，打印出来发现一个微乎其微的小错误，觉得不会因此有什么质的转变，于是图省事得过且过。可偏偏就是少做了这么一点点，后来却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去弥补这个错误。

    常常看到翻越护栏乱穿马路的人，斑马线就在眼前，却宁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上蹿下跳。他们总是心存侥幸，省下来的那几分钟，不见得真有什么意义，一辆车飞驰而来却可能让生命付出无以为继的代价。前段时间，新闻上曾说，一位给建筑物粉刷外墙的工人，觉得自己身处的是二楼，并不危险，所以没有做任何安全防护。谁知道，一不小心摔了下来，生命虽无大碍，一条腿却跌断了，躺在床上足足歇了三个月，连工作也耽误了。明明多出一点力便可以做得很好的事，只是因为偷了那么一点懒，结果却变得很严重。

    我看着女儿一本一本捡拾地上的书籍，好像看到成长中的自己。年少时是无法理解这些的，慢慢有了些人生的阅历，才发现，所谓捷径，其实都是辛勤努力的结果。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是一步一步地去走。我们以为前面那个分岔的地方会更快达到终点，但也许你看到的只是表象，等到你真的走了过去，才发现，原来隐藏在小路背后的，还有那么多暗坑和陷阱，你要付出比原来更多的努力才能够摆脱困境，有时候还可能迷途知返，重走原来的路。而曾经与你一路同行的人，靠着勤奋和努力，早已到达了你看不到的远方。

    我对女儿说，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要抱有丝毫侥幸心理。你今天可能很幸运，没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明天却不见得同样被上天眷顾。生命的自我完成，始终靠得的是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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