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又梦见了苏州。梦境里，影影绰绰仍是一片烟雨。阴冷寒湿还有几分料峭的初春，有些冷清孤寂的思绪，像枫桥边源远流长的运河。

说起来有点意思，每一次到江南，都会遇上一场雨水。久而久之，印象中的江南，便总是朦胧着濛濛的细雨。对江南，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好像每一年万物复苏，冬雪融去时，若不千里迢迢赶去与她约会，春天就真的没了意义。

六岁的时候，生命中第一次与父亲结伴出游。在杭州西湖边，知道了苏堤春晓、三潭印月、南屏晚钟。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张择端，不知道《清明上河图》，却在小小的心里，爱极了满山岚翠的南屏山。山上的古刹，夜晚敲响的钟声，悠远帛长。若是遇上雨雾，薄云遮了皓月，更是空灵飘渺，宛若仙境。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梦里都是这样一幅画面，古铜色的夕阳映着南屏山，日落后的群岚，美得刚刚好像一首诗。

成家后，有一年与先生共赴江南。读多了诗书，自然便有些小小的骄傲，一边对着古迹指指点点，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吟诗作赋。去西湖西边虎跑泉的那一天，仍是烟雨弥漫。撑着雨伞在空荡悠静的山林间穿行，寂静中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荡起悠悠的回声。耳边不断回响着《送别》舒缓悠扬的调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没想到弘一法师披剃出家的地方，竟是这般儒雅与清幽。

从那之后，很少再去杭州，却与近在咫尺的苏州结下了不解之缘。初到苏州，又是一场好雨，稀稀沥沥地打湿了我的发，浸渍了我的衣。可是，我却喜欢这种湿湿的感觉。当寒山寺夜半的钟声悠悠地传来，震荡耳鼓的，除却惊讶，更多的是欢喜。好像古人就在身边，千年前的那个夜，伴着江上的二三渔火，孤寂的诗人又开始慢慢吟颂：“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喜欢苏州狭窄帛长的小巷，脚下是石板路，抬头是一线天，偶尔传来一阵阵嗲嗲的苏州方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是隐蔽在雨中小小的孤寂吧？或许那个银发如雪、蹒跚的老妪，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乡愁吧？老城区里的青瓦白墙，满是历史的味道、时光的痕迹。小桥不断，流水不绝，潺潺地流向远方。若是遇上一位独木而支嘹亮高歌的船娘，也不必意外。虽是粗布旧衣，温婉的歌喉却也带着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

与古镇同里相约，真的像一场千年的艳遇。本以为，忙忙碌碌的旅途，已无遐赴约，却硬是挤出了半天的行程。去同里的路上，还是艳阳高照，盛夏里炽热的阳光，好像要榨干体内最后一滴水分。没想到，一沾了水乡温柔潮湿的空气，骄阳立时被一片沉甸甸的乌云遮蔽，轰轰的雷声在长空里肆意翻滚了起来，一场雨水倾盆而至。看水道里尽情撒欢的野鸭，轻盈而过瞬间就消失不见的小舟，屋檐下珠帘般晶莹剔透的雨滴，还有傍晚坐在咖啡店里悠闲小憩，河道里不知什么时候亮起的灯笼，水乡古朴的味道，伴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像一场迷蒙却美丽的梦境。

习惯了江南的雨水，每到春天，便会不自觉地想念。好像去江南，只是为了沾一沾朦胧的水气。看发梢上细密的水珠，听雨滴敲打雨伞叮叮咚咚的声音，就连路边的小水洼，偶尔滚落一粒石块，或是车轮辗过的声音，也是春天一场悦耳动听的合鸣。

转眼又是春天，又到三月。三月的江南，该是一片烟花了吧？红的桃、绿的柳，又该一较高下了吧？濛濛烟雨一过，肆无忌惮地在枝头乱窜，像满天施放的烟火。

这个春天，注定与江南无缘。只能在北国还略显荒凉的土地上，向着南方，一再企盼眺望。还好，还有梦境，在夜半更深的时候，悄然赴约，与江南谈一场缠绵悱恻的恋爱。梦里，纷纷扰扰的烟雨，无边无际地飘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