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从山上散步回来，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理发。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去了我常去的那家理发店。

    推天店门，轻柔的萨克斯就缓缓流淌了出来，迎面走过来的服务生满脸笑容，一个并不太相熟的理发师殷勤地招呼着我。没有看到一向为我理发的小何，我就问道：“小何呢？今天休息吗？”那男孩微微一怔，半晌才说：“小何已不在这里做了。”

    记忆中认识小何是去年春天的事了，我走进这家新开的理发店，还没开口，小何就亲切地迎了上来。我说，我想剪掉这留了十几年的长发，却又下不了决心。小何认真地听着，等我的话讲完了，他才笑着说：“头发还会长的嘛，若是信得过我，你就试试呗。”他这一说，坚定了我的“信念”。几分钟后，我的长发缓缓落地，镜子里面竟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可是，不得不承认，小何为我打造的新发型，还是让我感到欣喜。

    以后的日子，我便与小何相熟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每次去理发，也都是他为我服务。他很健谈，喜欢与客人沟通，我也因此感到理发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他告诉我，他十六岁就从福建来了青岛做了一名理发师，一干就是近十年的光景。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尝试过其他的行业，可绕来绕去，还是理发师最适合他。他是点型的南方人，心思缜密，对我的种种要求总是不厌其烦。我喜欢听他那有些蹩脚的普通话，说得快了，偶尔夹杂了几句闽南语。来青岛几年后，交了个女朋友。小何常说，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在青岛买房落户，娶妻生子，把老家面朝黄土的父母接过来，过平凡的生活。可是，这微薄的工资，与那高不可攀的房价相比，总是让他们望而却步。每每说到这里，小何总是笑着甩甩头调侃道：“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看着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他认真起来那专注的表情，各式各样的理发工具在他的手中竟像变魔术一般，我打从心底里为这个男孩高兴。我想，这从贫困的农村走出来的男孩，也许天生就具备这种杂草的精神，无论路途有多么坷坎，也一样笑对人生。

    有那么一次，晚上近十点钟，我外出归来，路过那间理发店，正看见小何准备打烊。遇见了我，便寒暄了几句。小何说，今天他值晚班。我看店里已没有客人，就提醒他可以早点回去，没想到他却说：“那可不行！十点下班，老板在与不在可要一样啊。”我突然一阵感动，他有一颗明亮而又单纯的心，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肩上的担子沉重，可他的每一天却过得都那么快乐。

    听说小何不干了，我有点惊讶，眼前立刻就出现了小何那张年轻朝气的脸。我看那理发师似乎不愿多谈，也没再细问，只是心里却掩饰不住一阵怅然。

    一日，我竟在一间商场里遇见了那理发店的老板娘。她亲切地问我怎么许久不来了，我就顺便问起了小何。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孩子不知怎么竟沾上了赌博，一上了麻将桌挣那几个钱哪够他输的？说要回老家结婚，借了我五千块，没还就罢了，末了还趁上晚班偷了店里几千块的收入，谁能想那么好的孩子竟变成这样！”

    我已经忘了是怎样和那老板娘告别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竟一片空白。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我的眼前不断晃动着小何那张青春朝气的脸，怎么也不能与麻将桌上那两眼通红、吞云吐雾的形象结合起来。有一阵子，我还想，也许是小何另谋高就，老板娘气不过，故意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诋毁他吧。

    五月，母亲节前夕，我回娘家，绕到了离母亲家不远的菜市场想买两条新鲜的鲅鱼。一进菜市，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卖鱼的小贩竟与小何有几分相似，仔细一看，居然真是他。他正与一个大姐讨价还价，那娴熟的动作，左右顾盼的眼神，晒得黝黑的脸上多了几分世故。我不动声色，慢慢地走了过去，他猛得抬起头，看见了我，目光忍不住就闪躲起来。听说我要买鱼，他又瞬间变得亲切，只是这笑容里难掩几分虚假与期盼。他熟练地为我挑拣、称量，最后装在一个大袋子里递给了我。我却猛然发现，他的右手少了食指和中指。小何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眼睛里的光芒瞬时暗了下去，他猛得抽回手，尴尬地说：“这辈子再不能做理发师了。”

    离开市场的时候，我不断地回眸，小何的生意不错，一时间忙碌地竟有点招架不住。不知为什么，我的眼中竟隐隐地有泪光闪动。

    后来，渐渐地听说了小何的一些事，原来他赌博的事是真的。离开理发店以后，他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很快就入不敷出。钱借的多了，没人再相信他编的种种谎言，他只好去借高利贷。借来的钱瞬间又化为了泡影，他也如过街老鼠般成了高利贷追逐的对象。他的女友苦口婆心地规劝未果，早已离开了他。他家乡的老父老母卖了田地房屋终为他还上赌债，他剁掉了两根手指发誓不再赌博，心甘情愿做了一名鱼贩。

    我再也不敢去那家理发店理发，一踏进那家小店，我便会想起小何和他那少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我想，过去那些“梦想”，如今在他看来也许成了上辈子的事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来，不知是一番怎样的滋味？他还记得过去那美好单纯的生活吗？他还记得他曾经将“原则”二字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吗？他还记得他的微笑曾经给过我们多么大的温暖吗？这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经历着不同的人生，有困顿、有疑惑、有迷茫，还有梦想，不知现在的小何又是哪一种？那个曾经勤劳的理发师，深知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只能在茫茫人海中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未来，但愿还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