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他比她大了整整一轮，她的父亲早逝，一遇见他，她就被他那细腻的情感深深吸引。她想，他一定有一颗像天空一样宽阔的心，足够她这片轻柔的云朵自由地飘荡。

    她喜欢从背后紧紧地揽住他，他用摩托车载着她，风驰电掣般地在夜晚冷清的街道任意驰骋；她喜欢投入他的怀抱，听他那颗年轻的心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他常带着她去夏夜的海边看星星，那一望无际深遂辽阔的星空，让爱做梦的她有了无数的暇想，她想，二十岁，等她够了二十岁，她一定披上圣洁的婚纱，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时光渗透在他们缱绻的爱情中一点点地流走，十九岁，她高中毕了业，考上了大学，认识了一帮来自五湖四海新潮的同学，听她们天南海北地讲不同的人生。她很好奇，她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新鲜，而她只是这静静的海洋中一条渺小的鱼儿。

    同寝室的女生陆续交上了男朋友，沉浸在小小的爱情里，不能自拔。夜晚，当宿舍的灯忽然熄灭，便成了她们最快乐的时光。黑暗中，听她们讲与“同龄人”之间时而粘在一起如胶似漆，时而又斗嘴生气，可笑而又充满了温情的故事，她隐隐地有些羡慕。她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的“趣味”，他总是像一个大哥哥，或者说更像一个父亲，对她嘘寒问暖，把她捧在掌心，无微不至地呵护她，生怕一个不小心跌到地上。

    有一个中文系的男生对她展开了猛然地追求，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她时常会将他与他比较，面对着青春的他，有时会有些冲动，想给他机会。可一想到那个默默等她的他，又有些泄气，这多年的感情，还是有点舍不得。几年后，她大学毕了业，他说：“我们结婚吧。”她犹豫起来，缓缓地说：“再等等看吧。”

    她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个政府机关做着文员。她大腹便便的上司时常会带她出席一些高级场所的聚会，她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她的生活有了“质”的改变，她看到身边位高权重或是身家过亿的男人，对她总是笑逐颜开；听到那些衣着华丽、气质优雅的女人对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羡慕与赞美，猛得发现，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出落地楚楚动人，魅力十足了。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她有些意外，十六岁时的她怎么会看上他？如今的他已过而立之年，还骑着那台摩托车到处奔波。谈不上事业，对未来更没什么规划。她想，她和他之间，是不是不仅仅有那十二年的距离，或者，他们早已在冥冥之中，变得遥不可及，再也找不到那个交汇点了。

    偶然地，她看了一篇有关星座的文章。同属于巨蟹座的她和他，不被看好，甚至说他们是最没有希望的一对，两个优柔寡断的人在一起，前途渺茫。她突然觉得，这是对她和他最好的解读。有时候，她也觉得，她和他同样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爱她，却没有恋人之间那种单纯与美好。与那些商场上光鲜的男人相比，他更是微不足道的。她不允许她有这样的宿命，她觉得她到了该决定的时候了。

    她毅然提出了分手，眼前这已有些风霜的男人竟流下了热泪。他没有问为什么，仿佛已然预知了他的未来。她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包袱，又好像斩断了这一段情缘，就是与她的前世告别一般。

    她对那个房地产公司老总的追求，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彻底沦陷。她辞去了工作，专心地过起了少奶奶的生活。她总是听他讲，会与家里那个“黄脸婆”离婚，却从来没有给她更值得相信的承诺。她对她朋友的规劝置若罔闻，每天购购物、做做脸，或是与几个阔太太聊聊天、打打牌，似乎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偶尔只剩下她一个人，实在无事可做，她也会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美好，一想到生命里曾有个他，她就狠狠地甩头，想让他的影子在脑海中彻底根除。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怀念。她辗转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消息，他很快与一个大龄的医院护士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还是老样子，不太上进，却也衣食无忧。她的心里有点怯喜，她为自己当初那果断的决定拍手叫好，她想，若是跟着他，难道也让她随着他过这样平淡的生活吗？或者让她的青春，淹没在时光的海洋里，不留下一丝涟漪？

    可是没多久，那个有钱人就不再来了。有一天，房东过来讨要房租，她才知道，原来这座在她名下的房产，其实已有了真正的主人。她满世界地找他，他的秘书总是温文尔雅地把她挡了回去。末了，这个笑容可掬的女孩轻轻地说：“他爱你的时候，你是宝。不爱你的时候，你就是草。何必太认真？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她站在十字街头，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那女孩的话悠悠地回荡耳边，一根杂草，还有资格向太阳讨要一丝阳光吗？她终于懂了，收拾行囊，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许多年后，她的母亲黯然离世，她不得不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葬礼那天，她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他。他苍老了许多，点点的白发已掩饰不了他已知天命的年纪。表姐说，这么多年，他常来看她的母亲。他帮她扛大米，抬煤气，许多个周日的黄昏，陪伴她到公园里散散步。他对过去的恩怨都一笑而过，他也知道她这些年的经历，却从来没有打扰过她。她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她不是不敢面对他，也不是不能面对自己，她只怕，她心里那残留的虚荣，会毁了他的幸福。她已一败涂地，她不能再将最后的自尊任意践踏。她常想，若是当年她能够看清自己、看懂他，若是那时没有轻易放弃他，若是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就真的嫁给了他，如今的他们又会怎样？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笑自己的愚蠢，这世间，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