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接到小容的电话,说她的父亲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了。电话那一端,小容有些哽咽。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她的心一定碎成一片。她不断说:“我其实早已原谅了他,只是我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我和小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有了外遇,抛下她和母亲,毅然而去。那段日子,母亲总是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因病去世了。小容是由姑妈一手带大的,那个时候,姑妈家里已有两个儿子,再加上小容,日子过得也很紧巴。高考结束后,小容没有继续学业,找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嫁了一个爱她的男人,日子过得平淡却充满了快乐。
小容的父亲,许多年来杳无音讯,每每提到他,小容都是恨恨的。一日,我去小容单位找她,送我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报摊儿,我说要买份报纸,小容却执意不肯,硬拉着我上了车。我不解,几经询问,小容才淡淡地说,那报摊儿的老人,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我一阵惊讶,我说:“你不肯认他?”小容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我可以理解,小容童年的阴影留在她心里的却是一辈子的阴霾,我也可以想像,因为父亲的出轨毁了一个完整的家,甚至丢了母亲的性命,令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对她幼小的心灵是怎样的伤害。可是,我也感到有些隐隐地心痛,父与女,这与生俱来的亲情,是仇恨或是怨愤可以割断的吗?
那之后不久,小容又来找我。她说姑妈找过她,告诉了她一些有关父亲的事。原来,这些年来,父亲都是孤单一人。他离家不久,也与当年那个女人分了手,他无脸重回家庭,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过着。他始终守在小容的身边,静静地看她长大,偷偷地给姑妈寄钱。随着时光地流逝,年纪渐渐大了,对亲情的那份渴望也与日俱增。他想见见小容,小容不肯,他就在她单位不远的地方摆了这个报摊儿,只希望可以远远地望着女儿,哪怕每天只看这么一眼。
小容的眼圈儿有点泛红,明亮的眼睛充盈了晶莹的泪。小容说,没想到转来转去,她的成长竟还离不开父亲。看着父亲苍白的发和微驼的背,她也时常心酸,很想上前说些什么,可是一想起当年他那决绝的眼神,对她的哀求置之不理,摔了门扬长而去,她的心又莫名地硬了起来。这矛盾的心情,每天像利刃一般折磨着她,将她的心割得四分五裂。
我不懂,这一对父女明明深爱着对方,却硬要表现地像是路人一般陌生。这种掩耳盗铃的办法,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心灵间那无法穿越的距离吗?我问,难道要让记忆主宰未来吗?难道血脉亲情,化解不了回忆里那些伤痛与坎坷吗?小容凝视着我许久,用力地点头,她说她会找一个适当的时间,带着先生和儿子,去看父亲。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也终于可以释怀。不想看她总是挣扎在自己织的网里,只希望她可以找对了方向,勇敢前行。
突然接到小容的电话,有些不可思议,仿佛只是一场梦。那个苍老的卖报人,那个曾经被叛了家庭的父亲,怎么转瞬间就生命不再了呢?我听小容嘤嘤地哭泣,半天没回过神来。
参加葬礼的那天,天空始终阴沉着。殡仪馆冷冷清清,来送她父亲最后一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当打开棺木,父亲安祥地躺在小小的匣子里,小容已泣不成声,她拼命地喊着:“爸爸,回来!爸爸,回来!”当父亲的遗体被推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小容已跌倒在地上,不能自已。她发疯一般地不断重复,她的电话号码,一直存在父亲的手机里,直到医院打来电话,通知父亲已离世,她才知道,原来许多次拨过来却不出声的那些电话,是父亲。我的泪竟在那一瞬间奔涌而出,我知道,小容的泪,为父亲那已不在的容颜,也为这些年来深埋在她心底,那深深的悔意。
我突然想,人生啊,就是这般戏剧与无奈。父亲等了一辈子,直到生命到了终点,也不曾想过女儿已原谅了他,带着深深的遗憾,黯然离世。小容终用一颗感恩的心化解了积郁多年的怨恨,却偏偏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看父亲。子欲孝而亲不在,这又将是一种怎样的折磨,陪伴终生?人生,有些等待,真的不能太久。
一连几天,都不能平静,一闭上眼,就是小容那双被泪水迷蒙的眼睛,还有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不想去打拢她,她需要时间来治愈心灵的伤口,希望她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绪,但愿明天,是一片晴空;但愿阳光,扫却生命里永远的伤痛。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