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望着镜子中有些苍老的自己发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越来越明显,微微泛着黄的皮肤也渐渐变得松弛。看着迎面走来,穿着吊带衫,长裙子飘呀飘的女孩儿,她总是一声叹息,曾经,她也这样容光焕发;曾经,她也这般肆无忌惮地享受春光。可是现在,她已不敢和这样的女孩比邻而立。她想,青春啊,为何要这般残忍?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远去,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她常常有一种危机感,人到中年,已没什么可值得挥霍,可她的先生却还光鲜,身边常围绕着一些青春的女孩。她看着他开怀地笑,听他讲公司里的年轻人那不可思议的话题,甚至偶尔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薰衣草香,她都会有一种沦陷的感觉。她总是不断的猜测,他是不是早已无视她的存在,是不是早已厌倦了这波澜不惊的生活?她忽然觉得婚姻似乎正风雨飘摇,也许明天,睁开双眼,就会看到空荡荡的衣柜,再也闻不到他指尖那烟草的味道。
她的先生,还是很在意她的。他只是不善表达,他用一种属于他的方式默默地爱她。他们在那个纯真的年代相识、相知、相爱,义无反顾地走进围城。他感激她为他生儿育女,佩服她曾经优雅地周旋于他的客户,为他争取了许多难得的商机,他甚至有些“嫉妒”她这独有的才华,她的光芒一度遮掩了他的。他的公司上了轨道之后,她安心地回归家庭,陪伴一双儿女安然长大,看他们羽翼渐渐丰满,飞向了大洋彼岸那个遥远的国度。他很怀旧,常感叹过去年轻时的他们那真挚美好的感情,那时的他和她,都青春无限。末了,他总会不经意地调侃一句:“如今,你成了黄脸婆,而我也发秃眼垂了。”每当这时,她总是暗暗地想,他是在抱怨她已风华不在吗?或是他又了更好的对象,对她的称谓就不自觉地归为“黄脸婆”了。每每想到这些,对青春的怀念,又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她思虑再三,决定去整容。她想,这世间还好有这个行业。若是能帮她找回青春,哪怕只是残留的痕迹,花费再多她也在所不惜。她对他谎称要出国旅行,对他的关怀和一再追问视若无睹,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青春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回来的,她经历了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手术,疲惫不堪。孤单地躺在手术台上,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冰冷的手术刀落在她毫无知觉的脸上,她的意识忽来忽去,像飘荡在风中轻柔的云朵。药力一过,那一阵阵的痛苦,将她变得心力交瘁。
一个月后,惊喜终于扫却了她的疑虑。当纱布一圈一圈地绕下,她睁开眼睛又看到了世界。望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下巴削地尖尖的,鼻梁高高地耸立,一双凤眼炯炯有神,皮肤白皙娇嫩地像刚剥了皮的鸡蛋,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若是与那些风华正茂的女孩站在一起,足够让她们自惭形秽,落荒而逃了。
她收拾行囊,匆匆往家赶,脚下那一望无际的云海已提不起她丝毫的兴趣。推开家门,他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读报。他慢慢地抬起头,从眼镜的上方望向她,满是疑惑地问她是谁,怎么会有他家的钥匙。她欣喜地扑向他,他却连连后退,不敢相信,一个热情似火的美女竟这般公然地向他投怀送抱。
她费了许多唇舌终于使他相信,她的确是陪伴他走过了许多年的枕边人。他怔怔地望着这张陌生的脸,反复地问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听说她瞒着他去整了容,他怒不可遏地摔了门,扬长而去。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后的日子他都很少回家来了,她不顾自己以往的矜持,打电话满世界地找他,偶尔能唤回他回家住上一晚。她不懂,她已这般美丽,为什么他对她还不如原来亲近?她怀念清晨为他送上刚出炉的面包时,他感激的微笑;她也时常陷入回忆,想起为儿女送行时,在机场他们曾恋恋不舍地相拥而泣。她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更不相信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还会有一个比她更美的女人,这样心甘情愿地等他。
她终于在结婚纪念日的那天见到了他,他主动要求和她吃一顿久违的大餐,她换上亮丽的衣裙,涂上淡淡的妆容,欣然前往。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酒店里一阵小小的骚动,她自信地抬起头,向着他一步步昴然而去。餐后,他递给了她一份离婚协议书,他说,这一天注定会成为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日子。
她不顾酒店里那些异样的目光,也不管自己的仪态是否得体,她放声大哭,问他为什么。他悠悠地说,每当夜半醒来,望着身边酣睡的她,他都很恐惧。这沉睡着的人,总让他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房间,或是糊里糊涂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变美丽了,在他心里却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两颗心之间,那遥远的距离,已像深沉的海洋,承载希望与绝望。他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他快被这张陌生的脸弄得发疯了。他又一次扔下她,一个人匆匆离去,只剩那柔弱的烛光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她终于懂了,她有了一张青春的脸,她的人生却宛如那颗已不再年轻的心,渐渐地、渐渐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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