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街坊退休在家，本来是帮着女儿带外孙的。2007年那会儿，眼见着股市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股价跟吃了化肥的野草似的，飕飕飕地一个劲儿疯长，便退了外孙，改行“炒股”。

    好几次，她跑到我家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要老公帮她推荐一支股票，那神态，很像牌桌边儿上立着的“麻迷”，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上桌摸几圈儿。我一向是反对老公给人推荐股票的，不是我这人不厚道，而是不愿意落这份埋怨——股票不是我家筐子里的豆芽菜，哪一天开涨，能涨到多高，都不是咱能说了算的，能赚钱自然是大家都好，要是赔了，就算人家不说什么，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老公大概是觉得抹不开面子，便给她推荐了一支股票，还特意嘱咐她可以长线持有，不用老去盯着看。

    过段日子她来我家，老公喜滋滋地问起她的收益，却不知道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已经把它卖掉了，而那个时候，恰恰是那只股票近两年来的“底中之底”。踏空之痛，总是让人耿耿于怀的，她大概觉得该给自己的失误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所以说起卖出的原因时，表现得很气愤：“它是送股了，可是后来一开盘，那股价“哐啷”就掉下来了，我那么一算，合着跟原来没送股时一样！表面上好像他们还挺慷慨似的，还十送六呢！其实咱压根儿就没占着便宜！你说我参加那股改干吗呀？我一生气，就把它给卖了！”

    我望着她那小孩子负气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逗她说：“你这个股东，脾气可真暴！一个不合适撂挑子就走，一点商量都没有。”

    “嗨，还说呢！你猜现在怎么着？都涨五倍多了！我这个悔啊！”她皱起眉头苦笑着，那笑容让我相信，她的悔是千真万确的。

    老公给她端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开始给她讲除权，我听着有些不耐烦了，便接过话茬儿对她说：“卖了也没事，大市走得这么好，闭着眼睛随便买哪个都能赚钱。”没成想这一句话，刚好戳到了她的痛处——“哎呀你快别提了！我买了几支股啊，都是好东西，可惜我都没拿住啊——我买了它就跌、卖了它就涨，倒腾来倒腾去，我就落一个看热闹，别说五倍了，连一倍都没挣到！”

    我怕说起这些来勾她的心思，打算绕开这个话题聊点别的，可她似乎全然不为所动，说了半天的正经野史、奇闻轶事，一水儿的还是她的股市人生。她有一个股友，窝在手里两年的股票总算解了套，不但扭亏为盈，还连封了三个涨停板。该股友那个美啊，站在交易所的大屏幕前手舞足蹈，忽而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前面那些减仓割肉的惨痛损失，一时间悔从心来，捂着胸口一屁股跌到了椅子上——她的冠心病犯了，被120拉到医院躺了二十多天，股市里的那三个停板，也在这二十多天里变本加厉地灰飞烟灭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样的情节都是电视剧里夸张杜撰的，没想到这种乐极生悲的“股疯”，现实当中真的有。
   
    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就讲给她听：一个小孩子坐在街角里伤心地哭，一个好心人走上前去，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知道是因为他丢了一毛钱，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给他。没想到小孩接过钱之后看了一眼，哭得更厉害了。好心人不解，便问他既然这一毛钱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哭？小孩子回答说：“要是刚才那一毛钱没丢的话，我现在就有两毛钱了！”

    她立刻心领神会，哈哈地大笑，跟着大发感慨：“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真的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晃晃悠悠地扑腾了两年，对于股市里的起落沉浮，她渐渐地有了一点免疫力。可是遇到调整惨烈的时候，还总巴不得拉住一个胳膊定定神儿。有一次股市高台跳水，她哀怨惶恐地过来，埋怨股市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伤投资者的心。我家掌柜的跟她说：“股市嘛，涨涨跌跌寻常事。是金子，总会闪光的！是麦子，总会长穗的！只要等这片绿色的麦苗，变成了金色的麦浪，面包会有滴，馒头，也会有滴！”我想他这话，对于价值投资型的股票可能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是对她那些跟风吃进的股票，则未必敢确定，于是站起来补充说：“不过我得帮他加个后缀——括弧，只要我们能确定，自己守着的那一片绿是麦苗，而不是稗草。括弧完。” 

                               
                                                                       （文/阿简）

                                                         （金陵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