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到坐上预约的椅位,我的心情还是焦虑和沮丧的。上次就诊临走时,医生特意嘱咐过复诊一定要带来的那个口腔模型,本来已经找出来,跟病历本一起放到了电脑台上,可是因为出门前接了一个电话,居然忘了带!等发现时,已经快到医院了,再回去取,时间已经来不及;不取,又怕一会儿治疗的时候耽误事……这么一路怨悔、纠结着,等见到医生的时候,我估计自己已经“挂相儿”了。
十分歉疚地跟医生说明了情况,那一刻,心里是有几分像小孩子没交作业一样的不安的——在这个一年到头永远人头攒动的口腔医院,主任医师的出诊时间被严格地条块分割,依然不够用——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挂不上号而白白起个大早。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瓜分到了一块儿,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不能有效地配合治疗,那心理活动,委实有点活跃而复杂。医生大概看出了我的窘迫,摘下了粉蓝的大口罩朝我一笑:“问题不大,拿来也没啥大用。”说完大概看我还有点局促,又拖着长腔表示:“放心,我是坠,坠,坠……坠不刁难病人的!”
为了验证对自己的这番评价,他一边安排助手准备重新制作模型的材料,一边跟我闲聊:“我这人儿,就不爱说那些个让人不舒服的话——你要把模型带来了,我就跟你说,带来了如何如何地好;没带,我就跟你说:没带就没带呗,也没啥大不了的!”我从这话里听明白了,那个模型的“落跑”确实给我们平添了一点麻烦,不过好在没有大碍,心绪因而一下子松弛了不少。再想着他那一连串的“坠坠坠(最最最)”,不由得哑然失笑:显而易见地是个东北人,离开了故土二十多年,依然赤诚地坚守着那极具地方特色的乡音——z、c、s和zhi、chi、shi互为表里,密不可分。
对于他那轻描淡写的委婉和善解人意,我很感谢,便学着他的口音赞叹一声:“好银(人)哪!”他豪爽地大笑,接过护士递上来的材料塞进我嘴里,一手托着站在一旁,居然摇头晃脑地唱起来了:“你是一个,好(嗷嗷嗷)人,一看就知道有颗好心(殷殷殷)……”我没想到他会顺藤摸瓜地,把一句寥寥两个字的赞美如此发扬光大地放歌出来,而且是在“这里的午后静悄悄”的门诊治疗当中,感觉小小地被“雷”了一下之后,也张着塞满石膏的嘴巴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治疗,是轻松,甚至愉快的。我的心理负担一个一个地放下,脑子便活跃起来了。嘴里缺掉的这颗牙,拖拖拉拉地已经治了一年多,从这个科到那个科地转了几个圈,这样率性有趣的牙医,还是第一次遇见。牙医的工作,在我看来实在是了无生趣的——每天面对着一张张残缺不全,甚至让人“浮想联翩”的破嘴,在牙钻那不绝于耳的尖锐声中,重复着单调而乏味的工作,这样的日子一年过到头,简直有点暗无天日。而他的诙谐和调侃,就像在一幅压抑沉闷的市街画面上,添上了一把亮丽的红雨伞,使一个暮气沉沉的窄巷子,立时鲜活了不少。
(文/阿简)

(《河北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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