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痛恨的声音，就是闹钟的铃声。

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我是“属夜猫子的”，“晚上不睡、早晨不起”，所以每天的清晨，通常都是我睡得最香的时候。可是早上六点半，家里的闹钟都要准确无误地一路高叫起来，纵然有着万般的依依不舍和意犹未尽，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爬起来——耽搁久了，孩子上学就要迟到，就算可以把照料孩子的职责转给别人，我也不愿让她觉得，自己有一个太过懒惰的母亲。

因为要靠铃声把我从酣睡或是美梦中硬生生地拉出来，闹钟成了我最离不开，也最甩不掉的东西。几年来，我尝试着换了几个不同的闹钟，可是不管怎样都不满意——太快的觉得急赤白脸，太慢的，又仿佛阴阳怪气。把音乐放在闹钟里，是最明珠暗投的创意。因为人在不情愿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清一色的不足，再美妙动听的旋律，也变得意趣全无了。

以前跟父母生活的时候，从来不用闹钟。一年四季，父亲总会在清晨的第一轮鸟鸣里悄悄地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升炉子，买早点，回来时刚好到了我们该起床的时间。“简，简，简……到点了，该起了啊！” 强一声、弱一声的，仿佛是试探着由远而近，永远不紧不慢，不急不恼。我小时候淘气，时常听到父亲叫我却不吱声，在心里暗暗地数着父亲叫到了第几遍，直到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然后得意地报出父亲喊我的次数。父亲被吓了一跳之后慈爱地一笑，在我心中是天下最动人的亲情。

做了母亲之后，每天把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是婴儿床上传来的女儿的声音，有时是哭，有时是笑，有时是自言自语似的咿咿呀呀。声音虽然都不大，可是每一声在我这里都变成了前进的号角——我非但能在第一时间里听到，并且可以立刻精神百倍地从床上跳起来，奔到她的身边，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这，或许就是母性的本能吧？

从女儿上幼儿园开始，我们的时间变得不由自己支配了，为了保证她能够准时到幼儿园吃早餐，家里开始用闹钟。通常，是我先起来梳洗、收拾自己，之后再到她的房间轻轻叫醒她，所以她对闹钟，没有多少直观和感性的印象。可是后来有一段时间她要闹独立，非要把闹钟放在自己床头不可。结果不是听不到闹钟响就是被它吓一跳，很快便厌烦了。终于有一天，她抱了闹钟给我送回来：“还是妈妈叫我吧，我不喜欢闹钟的声音”。

我听了这话会心一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人这一辈子，想想真是可怜。从三岁进幼儿园开始，睡眠就变得不能自己作主了。年轻的时候爱睡觉，可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有太多杂七杂八的负担和烦恼让人劳神分心，因而常常失眠。白天里发生的一切，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全都一节节、一段段地复制、回放起来，那层层叠叠的烦恼和喜悦就像一条条小虫子，一口一口地蚕食着整夜的安眠——考试，升学，恋爱，就业……上班的时候要早起赶工，时间像兜里的票子一样永远不够使；下岗之后时间倒是富裕了，可又不得不为寻找下一个让人早起的工作机会而焦心。到老了，理应可以踏踏实实、平心静气地好好睡个饱，可是感觉整个身体就像一个限期清仓的特卖场，所有的机能都在打折——运动、消化、脉搏，呼吸，睡眠当然也不外如此了。

很多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我觉得比起伟大而与我们个人不相干的奥运会来，这才是真正属于世界人民的“one world,one dream.”可惜，睡到自然醒是需要一点造化的，不仅要有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还要有一个波澜不兴的心境 。虽然比起后者，它好像不需要太高的成本和机遇，但要想酣畅淋漓地睡它个志得意满，难度可是一点不低。 

                                             （文/阿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