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或心灵之旅
巫昂
何小竹的《藏地白日梦》与其说是《在路上》式的公路小说,不如说是一部梦境小说、心灵小说,一本探访精神疗愈术的带有神秘色彩的书。何小竹自己说,他最喜欢“公路”这种形态。是的,“在路上”有两层意思,对书中人物来说,是真的在路上,往前走就是一切。对作家来说,写作这类题材乃静态的出走,用写作完成旅行的全过程,逃脱模式化的庸常生活,获得高于眼前所有的意义。在现实中越感到迷茫,越有动力探访那些目力不能及的时间与空间。有时候它在充满灵性的藏地,有时候它就在我们身体内部。
读完他的这本书,我想起了去年读过的《蜂蜜与尘土》,讲的是一位生活在旧金山的年轻人,在快餐店打工,每天忙忙碌碌,无知无觉。直到一场车祸让他从预设的轨道中甩出来,他在疼痛中启动了思考的模式,他第一次感到深刻的迷茫。于是,他出发,去世界各地最偏远险峻的寻找原始蜂蜜,那些野蜂和晒得黑乎乎、说着土语的养蜂人才能酝酿出来的蜂蜜。最终,他获得了平静,治愈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
这跟何小竹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张非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一个深陷模式化生活的中年男子,有貌似特别的剧作家身份,和稳定无比的婚姻。有一天,他在成都市中心被人绑架了,噢,相当于那位旧金山青年的“车祸”,绑匪一步步地将他往西部劫持。最奇特的是张非本人的态度,他似乎完全不打算反抗、报警和逃脱。他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驯服,配合着绑匪们西行。也许可以这么解释:绑架暗合了张非本人的一个白日梦。离开正常的、无可非议的生活,向未知、不确定、戏剧化一点点迈进,它整个儿像一个漫长的梦境,也是中年期心理危机的显现,张非需要一个解决之道。
弗洛伊德与荣格的伟大之处,不单是开始探访人类的潜意识与梦的领域,而且,他们第一次合理关注中年人的心理危机。张非身处典型的中年危机,年少时孜孜以求的物质与名誉,甚至婚姻的建设,眼下都得到了,完成了。中产的生活安稳而舒适,而且,得到了多数人的尊重。然而,他的内心有一个危险地带,一道与日俱增的裂缝,用常规的手段,比如吃点好吃的,度度假,无法得到修复。
于是,小说家何小竹让他进入了一场酷似梦境的危险之旅。梦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人,神秘、反复无常的绑匪,与主人公有一段混沌情感的少妇,甚至于警察也比现实生活中更如梦如幻。他组织了一张故事的网,暂时地把这些梦中人连串起来。而一切梦的发生,或如弗洛伊德认为的,乃是欲求的实现,如荣格所说的,是对集体无意识碎片的重组;也可能验证了美国当代梦学学者伊耐斯特·哈特曼的理论:梦境体现的无非是情感,我们诸多情感的图像化。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说一定会有一个支流走向我们的内在世界,一切旅行的重点在于找到真正的家园,一切梦境的集合,可能更贴近我们自己。那个内在世界,幽暗又贫瘠,小说家需要更勇敢,才能向那里踏进一小步。这些步子的意义,绝不亚于人们登月,或者去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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