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何小竹《女人》的批评

  旋覆

原诗：

《女人》

何小竹

能够随便坐着的女人

你去和她说话吧

那时候她正舒服着

像这样舒服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名字了

不管她抽烟

还是不抽烟

那么走路的女人你也敢去说话吗

走路的女人正不舒服着

像这样不舒服的女人

在这个季节满街都是

她们正找不到

咬死一个人的理由

去吧，把你的什么东西

送给她去咬

睡觉的女人还好

尽管睡的姿势有点难看

但她正柔软着

对一切硬的东西十分友好

她也有自己的名字

一个诗人说

她的名字美得像花蕾

那么，你喊她吧

你一喊

她就张开

    首先说这首诗很好，语感语境，内在张力等等，质量上乘。

    但一看到这首诗我就不舒服了一下：我说的是作为一个女性的阅读。

    “女人”这个题目就给我了一个信息：作者填充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本质，就象千百次地通过男性之手来填充一样。（假如女性的未成的本质是个容器的话）因为的确自古而今女人总是被抒写被定义被作为客体对象而随意窜改着的怪物。

    “能够随便坐着的女人/你去跟她说话吧/那时候她正舒服着/像这样舒服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名字了……”这种描述的姿态是凌驾的，这种描述的手段如同一只翻云覆雨的手一般，也许恰可以用赵丽华的几句诗作为对照阅读“……把她翻过来把她倒过去/把她痛打一顿//把她填满把她抽空/让她再也不会怎么//水汪汪的”也许《女人》

    作者恰恰是这个“把”的施动者，这一“把”之中的嘲弄反讽和恶毒，仿佛让我看见了一双恶狠狠的眼睛。

    “走路的女人正舒服着/……/她们正找不到咬死一个女人的理由/去吧把你的什么东西/送给她去咬”，“睡觉的女人还好/尽管睡的姿势有点难看，但他正柔软着/对一切硬的东西十分友好/……你去喊她吧/你一喊/她就张开”。这三节作者全部描述了女性的躯体“坐着舒服的躯体”“走路不舒服的躯体”“躺着的柔软的躯体”。女权主义文论家埃莱娜.西苏这样说：“这躯体曾经从她身体上收激去，而且更糟的是这身体曾被变成供陈列的怪异的病态的或死亡的陌生形象……身体常成了她被压制的原因和场所，身体被压制的同时呼吸和语言也就被压制”。正是这三种时态的女性躯体成了她被压制的场所。然后她的言论被压制也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她是被抒写被填充被制造的而她作为主体时是个哑巴，或者说在作者笔下她的肉体作为躯体的形象出现了，而她的主体意识，她的“自在”，她的精神却是一具被深埋的死尸，而诗中所显示的“她的主体形象和意识”，她的精神未若说就是那作者的，在此诗中例如“咬死一个人的理由”，例如“你一喊/她就张开”，正式藉此，作者驱赶了她的主体，而替代的他所谓的“她的主体”。

    富有意味的是诗歌中有这样的句子“象这样舒服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名字了”，这句诗的象征意味或许可以照亮全诗：她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名字的也正是尚未界定的尚未被语言格式化的尚待借男性之手来赋予她本质的——正好由作者以三种躯体形象赋予了。由此得可证明这句话“躯体的社会形象来自他者的创造，而躯体修辞学的代码表现出明显的男权中心的立场”。

    写到这里我仍然认为这首诗是好的，即便没有具体的具体的句子，它的整体语境已包含了所有的内容，因为她是从菲勒斯中的主义出发的，它在语言的下面就已经蔑视她践踏她了。或可以引用苏珊.格巴的话“这种阴茎之笔在处女膜之纸上书写的模式参与了源源流长的传统的创造，这个传统规定了男性的在创作中是主体是基本的一方，而女性作为她的创造物——一种缺乏自主能力的次等客体（正如，“你一喊/她就张开”）常被强加给相互矛盾的含义却从没有意义（正如她是咬人的攻击的，又是柔软要张开的被施动的，但她的真正意义却缺席了”，也许这可以叫“缺席审判”。

    这首诗的浑然天成之处大概就在于它的确真真实实地写出了诗人对女人的定义（不管是从意识里，还是从潜意识里）——我甚至可以想象这首诗怎样从诗人心里流出，而不是写出。

    不过我们强调在这个男权中心的文化系统之内指责一首诗有失公正——但我之所以这样做，仍因为我相信它是有效的解读。

    但我也有我的疑虑：我在代表女性说话时，似乎相信自己懂得了女性是什么，但这种相信是莽撞的，因为任何关于女性的看法都已经受到了性别污染。

旋覆发表于《翼·女性文化论坛》

2002.07.07 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