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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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雾霾天气自春节前开始,大年初一之后愈演愈烈,天天一二百的PM2.5指数,环境局监测部门连续发布空气重度污染消息,如屋漏恰逢连阴雨。从家中窗口望出去,天地之间一副迷蒙混沌,自带雾化滤镜。
装修时,为应付经常出现的污染天气,特意装了新风系统,过滤被污染的空气,主要针对PM2.5,能保证屋内的空气和屋外的,截然如两个世界。但开新风系统,窗户就不能开,再强大的过滤器,开着窗子也无能为力。没事又不能出门,一家四口憋在屋里,又要一日做三顿饭,连着六七天不能开窗户,再怎么过滤,空气也让人压抑。对我这种上呼吸道本就脆弱的人,更加敏感。
我有长期严重的鼻炎,冬天还容易感冒,天冷时,打喷嚏是常事。初三晚上忽然有点感冒症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我太太马上如临大敌。盯着我,一脸厌恶:“你打喷嚏捂着点!一家人,还有孩子呢,飞沫传播,知不知道?!”
随后,只要听到我打一次喷嚏,她就说我一次,一晚上说个不停,终于惹火了我,我说:“你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呢。”为了报复,我决定施行“自我隔离”。
初三晚上,我把油烟机里外的油网都拆下来,用五洁粉和洗涤灵擦了一遍,然后放在一边晾干,本准备初四早上重新装上。因为和太太斗气,我宣传为了家庭安全,减少感染,我要自我隔离,从初四开始,什么事都不能干,免得传染他们,惹他们讨厌。拆开的油烟机部件就扔到一边,我不管了,看她怎么做饭。
结果,我太太有办法,让我儿子给装上了。
我继续自我隔离。吃了饭就躺着,看书,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写东西。躺累了就戴着口罩出来,对他们说,离我远点啊,三米以外,我隔离呢,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女儿还往我身边凑,我说,离远点,隔离呢,传染你。我太太说,离你爸远点,咱坐这边来,别理他。两个人坐到餐桌旁,离我远远的。
初四、初五就这么隔离了两天,开始理解隔离之苦了。虽然有网络、有书、有电视,饭来张口,可人要是不活动活动,除了脑力劳动,不做点体力劳动,也挺压抑的。
开始我太太和孩子们说,让你爸好好歇着,隔离着。到了初五,打喷嚏的症状已减轻,但我继续借题发挥,就是不干活,我太太的口风开始变了。到了初五晚上,她开始数落我儿子,嫌他太懒,天天在打游戏,锅也不帮忙刷,家也不收拾:“什么都等着我一个人干,我也不干了,明天我什么都不管了!光累我一人。”
话说到这份,我知道差不多了,指望我太太和我说软话是不太可能的,就像指望我认错,也不太可能。我们两人就这个性格,能在一起过这么多年也真是奇迹。我站起身去刷锅,收拾厨房,一边嘴上不能放松,对我太太说,还嫌弃我不。我太太不说话,“自我隔离”事件就算圆满解决了。初六开始,我继续做饭、刷锅,开始洗这几积攒的脏衣服。我太太说:“看看,你爸爸歇了两天,干活效率高多了。”我也不搭理她。
到了初六,雾霾指数才算降低,空气转好,终于敢打开窗户,感觉压抑的气氛也似乎随之减轻了。谁知刚过几天,就闹这么一出又头疼又吐的大戏。
深夜抱着马桶吐了很久,重新躺回床上,关紧房门,放电影一样想了想这些天可能被感染的途径,茫然没有头绪。吐了之后倒是舒服了很多,汗也在消退,看样子就是着凉造成的,未必是肺炎。精神一放松,睡意就笼上来了,慢慢沉入梦乡。
再睁眼,也不知几点了。第一感觉是头不疼了,汗消了,恶心症状完全消失,一身轻松。病后的人,往往感觉比平日更加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保险起见,我没起床,先试了一下体温:三十六度三,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自我恐吓。
看看表,已经上午八点多,起了床,打开卧室门,儿子躺在客厅沙发上,听到我出门,扭过头,眼睛半开半闭地看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继续闭眼睡。我上完卫生间,又回到卧室,拉开窗帘,让清晨的天光照进来。
往日上班,风霜雨雪,也没这么脆弱,待在家里,反倒成了多愁多病的身,可见人还是得劳动,不能懒惰,不能整日吸收负面情绪。
空气中的雾霾减弱了,人间的雾霾却在积聚,越来越浓。对瘟疫的恐惧也许丧失了最初的冲击力,却像黄昏的黑暗,潜滋暗长,吞没了一切。每天增加的感染人群,死亡的数字一个个叠加,疑似病例数字飞速膨胀。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永远离开的灵魂,一个个无助等待命运裁判的人。网上在传北野武在日本2011年大地震后说的一句话:“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一座座被封闭的城市,一条条被截断的道路。在国内是“武汉加油”“湖北加油“的口号填满网络,与在现实中对湖北人、武汉人的歧视和排斥共行不悖。除了疑惑、焦虑、恐惧,还有愤怒,看着某些部门、某些人的嘴脸,一腔怒火郁积,又无处发泄。负面消息大概也是致病因素吧,它们和病菌一样传播、感染,让更多人染病。
人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些笼压在头顶的乌云。
儿子还在客厅里睡觉,我也不想吃什么东西,躺回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下这篇文章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