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与艺术——指月闲话之一百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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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指月闲话 |
阿城说读唐诗有“世俗的热闹,铺张而有元气”,那是把唐诗看简单了。如果只强调世俗的味道,王维“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也可看做农家乐的意趣了,然而,王摩诘在辋川山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显然不是世俗能理解的“趣”。但阿城说唐诗有世俗性是对的,不但唐诗,愈往后,中国文学和世俗的距离愈近。唐诗是靠吟唱的,宋词靠歌吹,又向通俗里进了一步,是教坊瓦肆间,歌女琵琶慢捻,唱给大众听的。元曲、明的平话,文学和世俗一步步拉近,戏曲小说比四书五经更深入民心,识文断字的人不多,唱出来、说出来,就能在市井平民间传播,小说戏剧的教化作用,胜过圣人的经典。文学的美感,意境的深远,都非一朝一夕所能憬悟,当然应和者少。文学要靠着小众来传播,大概早断了香火,还是要和世俗的风景融合,才生气勃勃。
现在都说看书的人少了,其实,从古至今,看书的人都是少数。教育普及,让大部分人都能识字,具备阅读的能力了,可还是世俗的娱乐最得人心。不是有了电视、电影、互联网,所以读书的人少了,试问当年,是戏园子、书场里的人多,还是读书以遣性的人多?娱乐匮乏尚且如此,至此多元化的时代,各类娱乐层出不穷,要抓住大众的心,非世俗不可。
但世俗有世俗的弊端,一味随众从俗,难免遭低级之讥。世俗的热闹,色彩斑驳,当然少不了一些杂色,如低俗,如浅陋,如哗众取宠,如模式化。但高雅也有自己的毛病,如偏执,如晦涩,如矫情,我们不能说世俗是坏的,高雅就是好,就像人不能完全用阶层种族来区分优劣。
鲁迅和周作人在日本留学期间,着力于小说的翻译绍介,极强调小说的教育作用。新文化运动开启,胡适一干人也极力推崇小说,要把小说提高到改造国民性的高度来阐释。中国文学史上,小说长期不登大雅之堂,并没有认为小说要起到教化的作用。小说地位提高,固然是对小说的重新认识,是好事,但也有负面影响,就是小说慢慢往高雅里走了,一定要承担所谓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于是,很多小说越来越“作”,做到失去了鲜活的生气。意义和思想这类东西,不是“作”就可以“作”出来。世俗未必就是低俗,热闹的故事也不是深刻的天敌,写小说的大可不必纠结于此。
引申到普通人,对于读书还是上网也不必看得那么高下分明。书可读,网照上,热闹处跟着凑凑热闹,有何不可。要深刻,要思索,自可向深刻中思索,两者并不抵触。王维坐看云起之后,还是“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他和“林叟”一起谈的话题,多半不是艺术,而是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