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红颜多薄命，因为美艳而短暂，抑或短暂才更其美艳？花落水流，红消香断，春去春归，春似而人不同。

张岱《西湖梦寻》卷三有一篇《小青佛舍》，小青是广陵人，年幼聪慧，读书音律弈棋皆通，嫁给杭州武林一个富人为妾。富人的大老婆好嫉妒，万般凌辱于她，硬将她送到佛舍匿藏。黄灯布幔，镇日落寞，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何以捱延呢？小青只有临池自照，与自己的影子对话，曾做诗道：“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这让人想起希腊神话里自恋的纳西斯，爱上水中自己的影子，终于投身湖内，化成一株摇曳的水仙。不过这位纳西斯是受到天遣，小青的际遇是人祸。相同的寂寞幻化成迷离的倒影。

在对影的自语里，小青病重，奄奄欲绝，请来画师画像，也许是想在世上留下一点痕迹，画师连画数幅，小青总觉不似，直至最后一幅，画师凝望良久后终于下笔，小青才点头称是，想来是画出了灵魂内的孤伤吧。小青就把这幅画供奉在榻前，连呼“小青小青”，如与倒影的自语，终于一恸而绝，年仅十八岁。

死后，富人的大老婆跑到佛舍内把小青的画和诗集全部焚毁，小青终于无缘留下这红尘片影，只有张岱记下了两首小青的诗：

《拜慈云阁》诗：
　 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愿将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拜苏小小墓》诗：
　　西冷芳草绮粼粼，内信传来唤踏青。
　　杯酒自浇苏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

春光易逝，青春更易凋零，与其在冷寺寒潭间顾影自怜，倒不如学学苏小小，油壁香车，同心相结，纵不能白首，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