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难留

盛大林

　说起来已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和几个同事站在单位的大门口闲侃着。一辆待发的黄绿色的老式军车装满了家什。驾驶室里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扒在车窗边不停地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一打听才知道，一位女同事要乔迁新居了，他的丈夫刚分到了一套新房。

一会儿，军车缓缓地驶出大门。

突然，传来一阵撕肝裂肺的小女孩的哭声。众人吃惊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同事的两岁半的女儿咪咪正偎在妈妈的怀里号陶大哭。

“怎么了？”大家都围了过来。

“虎哥哥走了……虎哥哥再也不回来了……”小咪咪的头埋在妈妈的肩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但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她是因为扒在车窗边的那个小男孩的离去而伤心欲碎——虎哥哥与她是邻居，他俩天天在一起玩耍。

同事们释然地笑了。而我则被深深地震撼了！

同一个城市的搬迁，对于成人来说算不上“别离”，但对于两三岁的孩子来说，确实超出了活动可及的范围。他们不能朝夕相处了，不能再玩“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游戏，怎不让他依依难舍？她正在“失去”有生以来第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她正在经历也许是第一次的“生离死别”，怎不令她肝肠寸断？

这就是“童真”！

这种不含任何功利目的、没有一丁点儿杂质的真挚情感似乎就象古老的童话，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化的交通和通讯技术把整个地球变得如同一个城市，相隔千山万水也像是近在咫尺；与此相反，人与人之间，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却像是天各一方。“商人重利轻离别。”人们绞尽脑汁、没日没夜地和“孔方兄”套近乎，人情却在一天天地淡薄；人们根据对自己有没有用处的标准，疏远着老朋友，亲近着新朋友；甚至婚姻也有了交易的倾向……世人感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几年过去了，小咪咪的哭声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从那以后，每次见到她，我都要关切地多看几眼。曾经，我想问一问小咪咪，“还记得那个虎哥哥吗？”但终于还是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我害怕失望，我担心这会破坏了她在我心目中圣洁的形象。我自己在为她开脱：她可能已经遗忘了，因为她是无意识的，正如她当初显露出那份至真至诚也是无意识的一样。但，她那一颗童心现在应该还在吧，我想。

只是咪咪在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会渐渐地明白人情世故，领悟世态炎凉。那么，她心中的那份真诚是否也在一点点地丢失呢？她也是社会中的一员，不可能游离于世俗之外。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她不能不接受社会现实的灌输和磨砺。她无力拒绝，只好适应——滚滚红尘，物欲横流，有几人能独善其身、一尘不染呢？

其实，几乎所有的人都曾经有过一颗“童心”，都曾经拥有过“真善美”，但人长大了，“成熟”了，“童心”也就消失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大家都“练达”了，你有什么理由苛求小咪咪不“谙”世事呢？

至真至纯的情感是属于“童心”的，而“童心”多半（所幸不是全部）是属于孩子的。孩子要慢慢地长大，而“童心”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被“侵蚀”……

（原载1996年9月23日《中国财经报》）

文章引用自：http://sdll.vip.sina.com/19990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