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近代以来受到的民族压迫过于沉重,国人急于赶超西方,逐渐养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即大事小事都习惯抬高到国家、民族的高度来思考和讨论,不如此便不能彰显某人某事的意义。这样的思想方式当然为我们各项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但过于泛滥,则也容易流于偏狭,在看待一些事情时,容易丧失必要的理性与客观。而科学研究是最需要理性精神、客观态度的领域。民族精神可以成为科学家进行科学研究的动力,但如果推而广之,科学研究的目标、过程、结果都由研究者的民族立场来左右,则就是民族精神与科学精神的双重悲哀了。
最近有关考古的一则新闻报道,就很让人担心此类“民族大义”会影响科学研究的客观性。近日,国家文物局向全世界宣布,在河南许昌灵井旧时器时代遗址,发现了距今8万年至10万年间的较完整的古人类头盖骨化石。据称,这一发现将为“中国古人类连续进化学说”提供有力的依据。潜台词显然是委婉地否定了有关现代人类起源的“非洲起源说”,进而推论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形成、生息、繁衍的,根正苗红。这一研究成果如果最终被国内外学术界承认,认定属实,自然是一件好事:一方面确为重大科学研究成果,另一方面也为弘扬中华民族源远流长这一爱国主义命题,提供了更为有力的证据,可谓皆大欢喜。
问题在于,如果此次考古发现的成果,没有支持“中国古人类连续进化学说”,而是证明了“非洲起源说”,其研究是不是就要面临着“不爱国”的指控?事实上,“非洲起源说”虽未成定论,但流布甚广,信者众多,就是因为其有坚实的考古学、人类学、遗传学的基础,在国内接受此说的学者也不乏其人。那么,因为他们科学上的立场,这些学者的国家信仰和民族感情就要受到质疑?
显然,在科学研究中掺杂进民族感情,甚至是预设一些与民族感情、民族利益相关的结论,是非常荒唐的。科学最高的价值就是求真,所有的科学规律都是为求真服务,其他一些非科学的功利性的目标介入科学研究,都极有可能使研究成果“失真”,从而动摇整个科学的基础,使科学丧失其应有的价值,同时也会催生大量伪科学的出现。比如,当年斯大林凭借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支持李森科与西方生物学家之间的争论,并给这场争论贴上阶级斗争的标签,已经被认为科学史上的丑闻。而在李森科的把持下,前苏联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毫无进展。历史已经证明,无论是在舆论上,还是在制度安排上,凡是最大程度地保证科学研究的客观性、独立性,科技就越昌明,科学给予社会、民族、国家的回报就越大。而任何急功近利的非科学因素介入得越多越深,科技就越衰微,伪科学就越猖獗,科学研究就不是在造福社会,而是为害社会了。
本人对于考古与古人类学是外行,但坚决反对在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普遍承认之前,贸然赋予“许昌人”这一科学发现,诸多科学以外的意义与价值。还是让科学归于科学吧,时下的当务之急,是给研究人员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让他们心平气和地从事研究工作。而不是急于证明什么,给研究者不必要的压力。“科学家是有国界的,科学是无国界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还是颇具深意的。再者说了,全体中华民族成员的民族感情与我们的祖先是否来自非洲关系不大。即使我们的祖先真的来自非洲,我仍然坚信,我是中国人,而不是一个非洲人,我还是深爱我的祖国和民族。
本文发表于2008年2月15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