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浮世心思 |
经常有人跟我说,这个社会太不给人机会。这让我想起自己走过的道路,我也曾有这样的时光,我后来意识到这样的怨艾无济于事。我只能安慰朋友们说,不要着急,机会总是有的。实际上,我虽然也对社会有着天大的憎恨,但我并不以为那些怀才不遇者真的懂得这个社会,也真的懂得机会。
有一些不愿多说的朋友为此做棒喝状:不要问有没有机会,关键是,你做好准备了吗?甚至会做哲人状:真有才能的人,在恶劣的环境下他也能解决好而且做得比别人好。应该说,这些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以我看到的时代机会而言,网络引进大陆,这么多年,成绩并不大,就是一个机会来临时不善运用的明证。当时的中国人认为网络是一个机会,发财的机会、进入21世纪新天地的机会,我和很多朋友也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不过我们觉得这是一个拓展汉语修辞空间的机会。2002年冬天,居留日本的大学者
伊拉克人在兵荒马乱时去抢劫他们的博物馆,我对朋友说,不要嘲笑人家,我们也在抢劫,我们利用网络这样的玩具去作践汉语,我们没有以自己的努力去弘扬汉语,兴废继绝,由孔子、司马迁、李杜、曹雪芹、鲁迅等人荣耀过的语言在我们手里不再能安慰人心。对我们自身的人生和社会处境,外人看不出来,我们说不出来,又能怨谁呢?2000年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曾梳理中国人当年创造出的新词,也就百十来个而已,而且大部是政府制造的。十几亿的人民使用的多是政府制造而非人民制造、而非自己和同胞出于创造性的生命冲动所发明发现的词语,实在是可怜的。
这个玩具很快被政权征用,我们得在大家长、“老大哥”的看管下(尽管它有时候以法律法规的名义出现)游戏了。词语同化统一的趋势有增无减。即使博客时代来临,每一个人自成平台地发言,但是佚名化的现象仍极为严重。每一个人都可以发言,但发言很少实现了汉语的正当有效,于是,尽管众神喧哗,但有着“独立政府”般的中国人格是少而又少的,有着国家层面的文明人格是少而又少的。我爱说,上帝无言,百鬼狰狞。黄钟毁弃,瓦釡雷鸣。
那些从网中退而不结网的人,那些从博客里删除自己不结博爱善缘的人,他们对网络和博客的厌倦嫌恶诚然可以理解,但他们就此能守着自己的清白吗?他们沉默就能保守自己天大的才华学识吗?他们的才华遇到什么样的机会、自由才能施展呢?说说吧,你们有什么可以说说的?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好像有一句哲学式的残酷话语,叫不说就等于没有。是的,一些人终其一生没说,他们的存在确实等于没有过。
夫子明戏人类跟自由机会之间的微妙关系,所以他有那有名的“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他对弟子们说:“如或尔知,则何有哉?” 因为我比你们年纪大一点,你们不要因为我(年纪大一点就不说了)。你们平时总在说:“没有人知道我呀!”如果有人知道你们,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你们能说出什么呢?对这个世界你们又能给出什么呢?
由异族发明的网络玩具也是如此,它就像夫子一样包容、亲切、循循善诱,希望我们各言其志,自我成就。但我们相当多的人在其中冲浪多年,仍戴着面具,仍无民胞物与之情,仍无责任意识和人生审美趣味,以至于“肉食者”有借口敌视网络民意,以至于仁人志士在时代的危机关头不能如尼克松那样求助于“沉默的大多数”。
怨谁呢?是报应,还是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