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妇产科那些事儿(6)
(2011-01-01 03:5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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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住院总医师子宫脱垂糖尿病 |
分类: 小说 |
我写的不是日记,是小说杂文,里面的人物真真假假,读者不要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也说明她的病不重,别的医院也敢接,而且手术应该做得也不赖,否则,她会选择和我继续纠缠和倾诉下去的。其实,大多数病人,都不算太重,妇科常见的良性肿瘤,很多医院都能做,要是能通过亲戚朋友,打听到比较靠谱儿的医院和手术大夫,完全可以托付和信赖。
所以,别死耗在协和,要有一种勇敢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精神。
还有一次,我给一个子宫脱垂的老太太打电话,接电话的应该是她闺女。她说你是谁啊?我说我是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通知您家人来做手术。她说,你还有脸打电话,我都等TMD一个月了,也没信儿,早在别的医院做完了,你们协和怎么回事儿?还协和呢,我妈要是再等下去,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负的起责任吗?你自己有妈吗?你于心何忍啊?
我一时语塞,本想,说声对不起,挂了算了。但是,我觉得我们虽然没给她妈做手术,我们也一直在给别人的妈做手术啊,要是这一个月,我们协和妇产科全体医生护士,集体请假跑哪儿玩去了,没给她妈做手术,那算有错,该骂。
我心存侥幸,心想,是不是我问候一下老太太,问问做完手术以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可以借此缓和一下矛盾,安抚一下她焦躁愤怒的情绪呢。没想到,她听了以后,更加激烈的骂我,你们还知道关心我妈手术后恢复得好不好?好不好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太不象话,太没医德了。
最后一句,狠命的击中我了,我当医生,最怕听这句。没医德,也是公众最愿意向医生投掷的杀手锏,随手这么一扔,绝对有杀伤力,杀伤的不是敌人,是医生的心。做完住院总医师的工作以后,我荣升为主治大夫,很长时间,我都不愿意用病房的电话打外线,一拨0,我就心有余悸,可能是有心理障碍了。
年轻的时候,碰到什么事儿,我总想解释,总想辩解,总觉得自己小嘴儿挺厉害的,什么都要争个明白,有时候,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后来,我学会,不争辩。因为,理解你的人,你不用解释,她也愿意去理解你,而不理解你的人,你越描越黑,反而留下个不诚恳,不老实的印象。
长着长着,我们就老了,就皮实了,但是,成长是个过程,谁都不能回避。我一直觉得,医务人员就是太沉默了,医生挨打了,只要没打到自己,就不吱声儿,甚至还会觉得是人家活该倒霉。埃德蒙·柏克说过,邪恶盛行的唯一条件,是善良者的沉默。不是说人民邪恶,只是,这铺天盖地都是骂大夫的,怎么就没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呢?
我想告诉她,这种良性的慢性疾病,在协和等一个月就算不长了,再说,你妈的子宫脱垂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是生完你们以后,仍然下地劳动,长年累月慢慢脱垂出来的,你们做儿女的,自己也有照看不当的地方,等到子宫都完全掉出来了,不用手推就送不回去的时候才带你妈来看病,还有脸骂我。
实际上,那天,我给她打电话,是因为有一个比她妈等的时间还长的老太太。住院条上写着,69岁,子宫脱垂(重度)2型DM(糖尿病),内分泌门诊调好血糖后入院。结果,我打电话一问,老人家空腹血糖还200多,问她餐后血糖怎么样。老太太说,每天就吃饭这点儿乐和事儿,吃饱了还得扎手指头,我不干。我说,那怎么行,血糖调不好,没法做手术的,您的子宫总是脱在外边也不是个事儿啊。老太太说,也不是脱一天两天了,活到哪天算哪天吧。
我放下电话,想象电话那边,一定是个沧桑老妇,要么缺少儿女关心,要么固执己见。这么高的血糖,做啥手术啊,弄不好来个酮症酸中毒,或者伤口不愈合,就栽病房了。老年人,所谓的风烛残年,有时候就像悬崖边儿的一块石头,没风没雨的,屹立不倒,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咕噜下去,而且,一去不复返。到时候,人家家属来了,说我们家老太太进来的时候好好的,就一个子宫脱在外边了,怎么就让你们弄得横着出去了呢?到时候,打不完的官司,严重的话,还可能围堵病房和医院大门。要是在电话里不问清楚了,把一个未控的糖尿病收入院,近期没法做手术,我还将面临教授的指责:糨糊,脑袋里没数儿,这个比医院关大门还让我害怕和在意。
那段时间,经常看到有的医院门口摆了灵堂,被迫停诊的新闻。有时候,特别累,想睡觉,但是,回头,一大堆活儿没干呢,真想,谁来把协和整关门了算了,我们都大街上要饭去,饿了就去要,不饿的时候,就躺大街上晒太阳,睡觉。
可我准备这些下文,又有什么用,做为病人和家属,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生命理解医院,谁又愿意等待呢?在门诊你给人家看了病,告诉人家有病,还说这病必须得开刀,结果,你又说没床位给人家住,要等,又不能承诺到底要等多久,我们的病人,也真是可怜,我都不知道她们该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们还是夜以继日的工作,手术做一个,住院条就少一张,虽然,过一个礼拜,教授一出门诊,又来一沓子新住院条,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闷头前行。
星期二,是两个组的教授都有手术的日子,有硬仗要打。提前一天晚上,我早早上床睡觉。
外科医生都有这个习惯,如果第二天有手术,提前一天晚上要早早睡觉,而且,第二天早晨必须吃早餐,否则,顶不下来。后来,看到《新英格兰杂志》的一篇文章,专门讨论外科医生缺乏睡眠的问题,手术前一天晚上,睡眠少于6小时的外科大夫,手术后病人的并发症升高83%,因为疲劳使得外科大夫的能力下降,文章指出,这个结果应该引起医院管理部门的高度重视,是否能从值班时间上保证大夫们不疲劳,而接受手术的病人是否有权利问大夫,你睡好了吗?
这是一篇新发表的文章,但是,多少年来,协和的外科医生确实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在北京,有手术的日子,我早早睡觉,即使做爱,我也不泛滥。否则,第二天起床,眼睛是酸的,进手术室换刷手服的时候,看更衣室柜子的钥匙孔都重影。
在援疆工作期间,在乌鲁木齐,如果第二天有手术,我就一个人孤单的睡在夜凉如水的专家公寓,就是再多私心杂念,我都强迫自己早点上床,为了病人,尽快入睡。
2002年,我和大志已经是结婚的第四个年头,早过了看什么都没劲,到哪了都想着上床的蜜月期。我上好闹表,准备好第二天穿的衣裳裤子,整理好书包,爬上床,抱着我的抱枕,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准备睡觉。大志也摸上床,抱我,说,老婆,我想你,我说,我也想你,他说,我想干你,我说,我更想干睡觉她大爷,他一把把我冲墙的身体扳过来,我说,霸王硬上弓,不好玩儿,人人拥有先睡觉再XX的权利,然后,可能就打起小呼噜来了。隐约听到他在骂,万恶的协和旧社会,把我老婆都TMD累傻了。
那阵子,真累,连续在肿瘤病房工作六个月,别说自然醒了,一个懒觉都没睡过。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和周日都要准点儿去查房,因为平时手术太忙,我们开始有意的把化疗病人安排在周六和周日,住院大夫周末也要收新病人,打化疗,而我需要核对每一个病人的化疗方案,每一种化疗药物的剂量和给药途径,给药速度,给药次序,然后在每条医嘱后签字,护士才会去执行,和平时上班没两样。
2002年,卵巢癌的化疗已经从80年代,90年代的PC,过渡到2000年以后的TC,病人化疗期间,需要每15分钟测一次血压和心率,病房的心电监护仪有限,又没有电子血压计,有些病人的血压就需要一个医生留在病人身边,每15分钟测量一次。测量血压最吃劲儿的一个动作就是要给绑在胳膊上的袖带加压,就像给自行车打气,不同的是,自行车打气,手脚并用,全身使得上劲儿,而测量血压主要是用一只手,这个工作,导致轮转过妇科肿瘤病房的住院大夫的手掌抓握能力至少增加30%。(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