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孔子》马上就要下线了，终于能有一点时间，去影院看胡玫导演的这部大片，看完以后心里相当茫然。

首先还是要对导演和演员表达敬意。这是一部心存敬畏的作品。尽管导演曾经宣称要把孔子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圣来写，但影片中弥漫的对孔夫子的敬意是非常明确的，这可以从周润发认认真真的一招一式的跪拜中表现出来，也可以从相当费钱的战争场面中表现出来。据说这部影片直接成本一个多亿，加上宣传发行成本，2个亿应该是有的，以这样一个文人的非商业题材，敢于下这样大的投入，本身就是可敬可佩的。对于近日“该不该将孔子商业化”之争，我是抱持力挺的态度的，孔子为什么不可以商业化？在一个已经高度商业化的市场，只有按照商业化的原则行事，才能广泛地宣传孔子以及他的思想。至于在商业化的过程中对孔子的思想会造成怎样的误解，那是应有的代价，起码能够引发学子们去查阅更多资料的兴趣。电影《孔子》不是韩寒笔下的零。其实，即使在严肃的学术领域，千百年来孔子被误解、曲解得还少吗？

不过，对于这部有诚意的电影，我还是有些困惑。

一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孔子塑造成一个军事强人。电影中的孔子无论是个人的武功，还是平乱的谋略，都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军事家的形象。与齐国会盟是于史有据的事，《孔子》的描写很像诸葛亮奇招制敌。先是掌握兵权的季恒子对前来借兵的孔丘提出比武—射箭，孔丘如能获胜，则领走500乘，败则一乘也带不走。导演大概意在展示孔丘的武艺和淡定的精神，“心正则箭正”，不出意外地战胜了季恒子，但并没有如愿借到一兵一卒，季恒子等于陷孔丘和鲁君于死地。会盟台上，齐国以500车乘武力相威胁，鲁国君臣危在旦夕。此刻，孔丘出奇招，用十几乘牛车的疑兵吓退了齐军，并用话挤兑住齐君，迫使齐国归还了鲁国的故地。

确实挺精彩，但就是不像孔丘所为。其实，史书对这段故事的描写更加精彩，且看《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到这里为止，电影基本是按照《史记》的记载来的，中间增加了点波澜也是拍电影设计戏剧冲突应有之义，但后面的情节就满拧了。）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齐国按照他们的礼仪演奏“四方之乐”，被精通周礼的孔子斥为“夷狄之乐”，不登大雅之堂，齐景公心虚，赶紧让这班闹哄哄的戏子下去）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这就更牛了，齐国的宫中之乐居然是妓女侏儒这样的下等小丑，孔子指出这种蛊惑君侯的行为其罪当诛，执法者也真不含糊，“手足异处”，把手脚砍了。）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齐侯觉得这脸可丢大了，说鲁国以君子之道辅助国君，你们单单用夷狄之道来教我！现在怎么办？还给人家三汶之地谢罪吧。）

可见，孔子用文明战胜了野蛮，用礼仪战胜了鄙俗，体现了文化的力量，正气的力量！不明白这么精彩的篇章为什么要改成用诡道吓退对方。

第二个不明白是把孔子出游处理成一个悲愤的个人情感冲动。影片着力渲染了孔子在没有收到祭肉，却收到季恒子送来的玉玦，于是在大雨中愤而出走，据说敬业的周润发还在泥水中反复表演跌倒，情形殊为感人。孤身一人的孔子在路上遇见了颜回，颜回说，夫子你曾经说过，如果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的内心吧。影片中孔子深以为然，然后他发现所有的弟子都来了，愿意追随他周游列国，于是踏上漫漫征程。挺精彩，可惜又是南辕北辙。孔子去鲁固然有没有分到祭肉的失落，更重要的是他要离开一个无所作为的环境，去实现自己礼乐治国的理想。他认为作为一个君子，应做到国有道鼎力相助，国无道则远避他乡。孔子内心的方正是不会随便改变的。后世的大儒无不是以刚直不阿、方正严明为个性，如海瑞、袁崇焕等等，他们都是从孔子的教义中汲取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内心”是于丹小女子式的小心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安在孔子头上？

第三个不明白是把孔子周游列国变成一个盲流。孔子带着自己的弟子要么赶路，要么出逃、被困，唯一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是在树下讲学，树还被暴民砍倒了。其实，关于孔子周游列国的经历，史书虽然记述的很支离，但有的故事还是相当有意思的，比如孔子被困于陈、蔡。影片表现了孔子在被困中弹琴、分食牛肉汤的情形，意在渲染孔子的人格魅力，但孔子为什么被困，他周游列国究竟为何，影片却缺乏起码的交待，让周润发卖力的表演显得相当无谓。尽管一部影片的篇幅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起码的逻辑背景还是应该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