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峪关远去了,西安也早就远去了,火车沿着黄河故道一路急驶,它正按照安琪的意愿一路向北。安琪一心向北,那一刻,周围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仿佛都不存在了,惟有向北的信念支撑着她,她要北上追寻所爱的人曾经留下的踪迹。
安琪到达的第一站是北京。北京体育学院坐落在城市偏西的位置。五年前,艾山江在那所院校的马术系进修过两年。然后,偶遇了阿迪力,从此开始他至爱的短暂的卧底生涯。
因为还在春节放假期间,学院里看不到几个学生,到处都显示着冷清。安琪出示了介绍信,宿舍管理人员打开了北一号楼203宿舍的门。
管理人员退了出去。宿舍里一派狼籍,六张床铺都胡乱卷着,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安琪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坐下来,艾山江描述过他的准确床位。这张床显然已经更换过无数主人,现在,床上的铺盖被卷起来堆在床头,墙头贴着的几张欧洲纯血马的照片,不知遭到怎样的外力冲撞,险些要从墙上摔下来的样子。安琪从地上找到两颗秃了头的图钉,把其中两张照片钉好。她无法判断这些纯血马照片是艾山江贴上去的还是后来者的心爱,反正它们存在于艾山江曾经住过的房间,这就是让安琪亲近它们的理由。
艾山江的一切都应该属于自己,他的爱,他过去的气息,包括他离世之后,对他的怀念,都应该归安琪独有,她想拥有一个完整的他。
这扇窗子已经永远关闭了,但安琪仍能闻出爱人的气息
离开北京体育学院后,安琪继续向北,一直走到中国的最北边,北得不能再北了,一个小边城出现了。这是艾山江在执行本次任务之前,接受特殊培训之后,郑重地对着他的上级阿迪力宣誓:愿意牺牲生命来报效国家的地方。安琪当然无法进入那个秘密的培训基地,她在基地附近的一个招待所住下来,然后,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到基地周围静坐一会儿,她想像艾山江还活着,自己是她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什么的,知道她来探望他了,于是,他急匆匆从那个神秘的大院里跑到门卫,四下寻望安琪,当他看到安琪时,灿然一笑,安琪或者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亲热,或者撅着小嘴埋怨他没把她放在心里,然后他会耐心地向她解释,他是爱她的,只是真的没空,越解释,安琪越有理,由于担心别人听见,艾山江便把她连拥带拉地引到远离门卫的视线,再抱紧她,狠狠地亲热一番。
然而,一切都是做白日梦。
安琪一连三天坐在门卫对面的长凳上,虽然寒风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冰冷,因为有艾山江火热的名字含在嘴里,她的嘴里不时哈出热气。她就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睡醒了又接着做白日梦。她想,在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做白日梦是件多么幸福的事,这里多么安静啊,安静的只剩下她和艾山江两个人。

安琪来到北的不能再北的地方,这是艾山江对着他的上级初次宣誓的地方
正月十五这天,安琪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中。母亲正在做佛事,看到女儿进门了,她淡然一笑问:“琪儿回来了?”
安琪脸色阴郁地点头嗯了一声。母亲说:“我看你的心并没跟着回来。你恐怕是为情所困,脸色才那么青涩的吧?”听了母亲的话,安琪只觉得两行热泪一泻而出,她说:“妈你别介意,我想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母亲把床铺整理了一下,把被子摊开:“琪儿,你钻进去吧,这是你过去的空间,想想过去,你就知道,今天是明天的过去,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最终的过程,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母亲的话里话外悬机越来越多,安琪知道这都是自父亲过世后,母亲才变成这样的,难道所有的女人终究要为情所困一生吗?捂在温暖的棉布花被里,安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简略地向母亲说了和艾山江的爱情,她有意把艾山江的职业背景虚化了。
母亲倒是把这件事看得很开,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她说出的话却能安慰女儿。在安琪到大西北之前,她安慰女儿:“别失望,那个与你有缘的人正在路上。”在艾山江走了之后,她又说:“你应该知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恨聚、求不得、六根不净。琪儿,你命中注定要经历这最最难以承受的‘别离苦’。你还是以平常心来接受它吧。这份苦是命运给你的,也是那个与你有缘的人艾山江给你的。这世上凡事都讲个缘份,女儿,你跟他是生死缘啊。你必须学会承受命运给你带来的一切因果。艾山江给你的苦你能不吃吗?琪儿,你渴望艾山江的到来已超过对所有人的渴望,他有一种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魔力,使你疯狂,使你坚强,使你的感情发挥到极至。”
是的,艾山江给安琪的别离苦,她已经吃下去了。
安琪眼泪汪汪地对妈妈说:“我已经把艾山江给我的别离苦全部吃下去了,我心里真是苦透了啊。妈妈,您说我能过了这个坎儿吗?”
母亲:“琪儿,你的身体走出来了,但心还留在门坎里。你能不能彻底走出来,那要看你内心的造化了。如果你能过了这道坎,我想,在以后的岁月中,命里注定的另外七种苦,对于你来说都不算什么苦了。琪儿,你正经历着人生八苦中最苦的那一苦啊。”
母亲说,女儿正经历着人生八苦中最苦的那一苦。
安琪返回了大西北。她没有马上归队,而是去了乌兰山北部,到了小东沟牧场艾山江的故乡。艾山江的童年、少年时期就在那儿展开、度过的。他的母亲,以及幼小的儿子米里别克正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生存着。
行程之前,安琪已经答应过阿迪力,第一,心里就是再苦,也不能在艾山江的母亲面前掉泪;第二,如果艾山江的母亲问起,就说组织把他派往国外长期工作;第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因为答应了阿迪力,因为要诺守这个不人道的“条约”,上车之后,安琪把长途汽车里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都看成是艾山江母亲的一只手臂,每有想哭的感觉时,就把头深深地埋在那只空想的臂弯里。不知为什么,她断定,从未与她见过面的艾山江的母亲,肯定是个善良慈爱的老妈妈。
安琪认定艾山江的母亲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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