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山江的死,令阿迪力顿然苍老许多,自责感和疼痛感时时绞着他的心。做好死者家属的善后工作是他份内的事。尽管安琪不算什么家属,但阿迪力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赴约地点。他有点心疼这个女孩,他又是唯一的知情人。这时侯,他是她全部的精神安慰,他必须满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包括非分的,就算是对自己的下级和兄弟的一个浅浅的交待。
阿迪力踏着积雪来到白桦林咖啡厅。落座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安琪,不去不行吗?”
安琪两眼弈弈发光地说:”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现在想活起来。我闷在宿舍里是死,走出去动一动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动一动。只要动,我就有希望活。“
阿迪力叹口气说:“安琪,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话,就算你找到艾山江过去的踪影,那又怎么样,这对你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安琪恨恨地瞪着渐渐老相十足的阿迪力说:“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感情。”
“可是艾山江已经不在了呀,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别一时冲动。”阿迪力的口吻像是劝导自己的女儿。
安琪让自己仰起脖子,把溢上来的泪水压回体内,阿迪力的实话又一次提醒她,艾山江的确不在人世了。既然自己永远都无法见到艾山江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到他读大学的地方,改变身份的地方,以及他的故乡走一遍呢?是不是自己的神经真出了毛病?安琪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很疼,她由此确信自己是有感觉的,思维是正常的。她这样做是祭奠爱人的一种方式,只是方式奇特了一点罢。
安琪坚持选择这条路径,她认为它能走向艾山江。至少它能使她在心理上又一次亲近了所爱的人。多少次她都在内心呼唤:“噢,艾山江,艾山江,你的气息不要散去的太快,让我的感觉紧紧追随着你,直到与你融为一体。我已经进入了理性的非正常状态,现在,如果有人对我说安琪:有人看见艾山江在火星上,那么我会克服一切麻烦,想办法到火星上去找你。我就是想在你坐过的板凳上坐一会儿,在你曾经睡过的床上躺一会儿,没人理解咱们之间的默契,咱们订下的是生死契约啊。”
阿迪力无奈地望着安琪摇头说:“搞不懂你的套路。我只希望你处理感情的方式别太极端。”
安琪叹口气说:“你这种只会工作的人,不会懂感情的事。”
“但,实事上,艾山江已经离开我们了。”阿迪力再次提醒深陷不拔的女孩,他担心这孩子会大病下去。
“也许,他的声音正一点一点从我生命里消失了,但爱还存在!!!”安琪说着说着眼泪又涌出眼眶。阿迪力赶紧给她递纸巾,安琪则孩子似的任性地把脸别到一侧,委屈地用自己的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她把阿迪力当成兄长,这令阿迪力倒有了几分安慰。他苦口婆心本想熄灭安琪的心火,不想却招来她对艾山江更加刻骨的怀念,她再次抽泣起来,因为克制,她那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阿迪力束手无策。
“可你不能无限制地痛苦下去,这对你不好。你才二十二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会找到幸福的。”
阿迪力仍然极力说服女孩能早点忘掉艾山江。
安琪却把怨气都撤到他头上,她不讲理了,说:“我的幸福就是艾山江,是你把我的幸福夺走了。如果不是你让艾山江去执行那项特殊的任务,如果不是你没完没了地给他加压,我能失去他吗,你知道我将是多么幸福吗?你毁了我的爱情,你毁了我的一生。”
伴随着不间断的抽泣,安琪一句一句把深藏内心的怨气都对着阿迪力吐了出来,之后,她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堵了,与阿迪力之间的距离似乎也缩短了。
阿迪力劝她喝点咖啡,提提神。安琪拒绝道:“我不会喝咖啡。我到这儿来,全因艾山江曾经约我到这儿见面。我们俩都喜欢这个环境。”
阿迪力自言自语道:“怪了,他竟然没教会你喝咖啡,还有抽烟,喝酒,夜聊,可都是他的一惯作法,许多女孩都迷他这些。”
安琪很认真地问阿迪力一个问题:“你全神贯注地爱过一个人吗?”
阿迪力有点猝不及防,他回避:“咱们换个话题行吗?”
安琪不依不饶地:“你有没有止不住地,不停地怀念过一个人?”
“人事太忙,你知道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停课、下乡、插队都赶上了,上有老下有小,还想干好工作,所以根本没时间想别的。尤其是浪漫地夸张感情这种事,我没有时间去想。”阿迪力能把爱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清楚的了。
“所以,你无法体谅我对艾山江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只能以一种兄弟姐妹情怀来抚慰我。出于礼貌,我感谢你对我的劝导;但你的确摧毁了我和艾山江的爱情,虽然你不是第一杀手。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恨你,你永远不会从我嘴里听到谢你的话,既便你为了弥补损失,为我做种种好事。”说完这段话,安琪突然觉得那个“谢”字,真的永远从她嘴里被扔了出去,阿迪力分明能看见那个“谢”字还在地上活蹦乱跳,但在安琪面前,他捡不起来了。
阿迪力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另一种难受,他不得不包容安琪潜在的坏脾气,他换了一副兄长的口吻:“如果容许第三者冷眼旁观的话,我的确为你的真情感动。只可惜,我的兄弟没这个福气来消受你。说实话,他也算没白活了。你给他这样一份炽热的情感,他真得值了。这样吧,你说你什么时候动身,我会安排好一切。”
在阿迪力的安排下,安琪为期15天的春节休假报告被批准了。
安琪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亚力坤提着一兜好吃的食物,笑嘻嘻地敲门进来了。他竟然没看出她隐藏的悲情,或者说看出来了,装作不知,他坏坏地开着玩笑说:“你跟谁去度假跟谁去潇洒我不关心,但吃亏的不能是你。你是我师妹,不管你去见谁跟谁理论,记住一条,只能赢不能输,只能主动不能沦为被动。”
安琪迅速瘦下来的脸极力挤出一丝笑容,她说:“亚力坤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在我跟前瞎叨叨什么?你快点住嘴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亚力坤还是那副刀枪不入嘻皮笑脸的神态,他嘴里叨着根牙签,舌头在嘴里打转,还忘不了提醒安琪:“喂,如果你在外面疯够了,该见的人见了,该去的地方去了,该了结的事做个了结,然后,回到大西北,回到缉毒大队,回到我身边——”
亚力坤刚要开点玩笑什么的,见安琪的脸黑了,就赶紧嘻皮笑脸地凑过来解释:“我是说,回到我身边,咱们继续做搭档呀!”
安琪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过分,于是她想挽回点什么,她告诉他:“我想家了,想妈妈了,我们那地方过春节特别讲究亲人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团圆。大年三十已经错过了,我就想赶回家跟妈妈过十五。”
亚力坤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就通晓了很多内地人的习俗,就说:“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我的感受是,与亲人相聚固然是快乐的,但更喜欢工作带来的快感。”他还问安琪有无同感。安琪赶紧说:“咱们是一类人,许多地方太相似了,所以咱们之间没有距离,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想笑就笑了,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了,你可别介意啊。”说着,她拿起放在写字台上的一双崭新的皮手套,递到亚力坤手里,温和地说:“你看你的手怎么老是裂口子,想着经常擦点油,想着把手套戴上。我声明,我是看在师妹和搭档的份上这么做的,你这张嘴出去可别往歪处乱说。”
亚力坤把手套戴上,正合适。他冲安琪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说:“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看到安琪又要把脸拉下来,他忙说:“女性之一。你得让人把话说完嘛。这么厉害,看你将来嫁都嫁不出去,没准你绕一大圈儿,最后还得转回来求我娶你呢。你别瞪着一双小绿豆眼,也别踢我,咱俩将来还不定有什么故事发生呢。”
安琪不让亚力坤就胡扯下去,坚持说有人送自己。亚力坤就把那兜子食物递到安琪手中,嘻皮笑脸地说:“我骗我妈,说他未来的儿媳妇要回家过年,我妈就欢天喜地地弄了一堆好吃的让你带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她带了两兜子好吃的,我自己留下一兜。”
安琪没心思跟亚力坤闹,严肃地说:“接我的人马上就来了,请尊重我的隐私权好不好?”亚力坤只好悻悻然地表示马上走。走之前,他把一个小红包悄悄塞进安琪的手提包里,安琪眼尖,又悄悄把小红包拿出来,塞进亚力坤的口袋,亚力坤真的生气了,他说:“安琪你刚才还说咱们是同一类人,怎么跟我那么见外?按照你们内地人的风俗,过年时,大人要给小孩押岁钱。在我眼里,你是个孩子,所以,你必须把我对你的祝福接过去,我希望你开心你幸福。再见到你就是明年了吧?好吧,明年见小女孩!”亚力坤洒脱地向安琪扬了扬手,推开门,嘴里还叨着那根牙签,吹着口哨上楼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安琪坐在床边怔了一会儿,虽然自己的世界是那么沉郁,可看到亚力坤的宽容和快乐,她还是很高兴的。她想,此刻的他们心情是如此不同步,一个在努力创造快乐,一个却沉溺于痛苦之中不可自拔。
安琪用旧床单蒙上床被和沙发,把宿舍的门锁住,提着简易行李下楼了。远远地,她看见了那天晚上艾山江曾开过的,但现在是阿迪力正在驾驶的那辆“保时捷”跑车。她并不认为是艾山江来接自己了,她还没有那么错乱,但她还是冲动地奔过去,车门已经为她自动打开。那晚也是这样,说好艾山江开着“保时捷”来接她,在她冲到车门的那一刻,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可是,突然间,他又关上车门,疾驰而去。那一幕已经成了过去。
安琪落坐后,什么也没说。阿迪力平稳地起步,轿车很快驶离了宿舍区。又过了一会儿,一直平视着前方的阿迪力,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么克制,真的委屈你了。“
阿迪力把安琪送到火车上,他也不想说什么了,转身就走。安琪低头发怔时,他又提着一袋水果上来了,他那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派吓了安琪一跳。阿迪力表情凝重地把水果往她面前一推说:“看你的嘴唇都干了,路上慢慢吃点水果吧。”
安琪鼻子一酸,本能地要落泪。尽这种义务的人本应该是艾山江。应该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
“咱们再商量一下,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跟我回去可能是上策。”阿迪力的语气和目光都在命令安琪回心转意。她却执拗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我不!”
阿迪力不得不无声地退出车厢,任火车把安琪载向那陌生的北方。

安琪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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