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上冬晚的童话
(2024-12-03 12:28:38)
当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野兔在青青绿绿的麦野的田埂上,慢悠悠地溜达了一圈,再悄无声息地潜入麦野深处那一个个洞穴的时候,当一只只叽叽喳喳的鸟雀,绕舍三匝,栖入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枝树梢上悬着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鸟巢的时候,当那一轮亦或是一弯冬月,在舍头舍脑洒下它那一片片清冷的银辉的时候,我的丰乐舍的故乡,也便开始了平凡而又平凡的一个冬晚的童话……
月色洒在牛棚,牛棚依在舍上的那一条小河边,挂在棚梁上的那一盏泛着昏黄的光晕的小马灯,映着牛棚里那三五头有老有小的耕牛,那些老牛,就这么悠闲地在牛棚里立着,小牛,总是围着老牛,不安分地走动,过不了许久,老牛、小牛,就会在牛棚里铺着软软的稻草的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不时的,还会用舌头卷起一根根黄黄的稻草,有滋有味地咀嚼;这些老牛,或是小牛,睡熟的时候,也会打呼,响起一声声长长短短的鼾声。
——这舍上牛棚里的冬晚,许在第二天,就会出现于陪着一头头老牛小牛在牛棚里过夜的一个个舍上孩子的一篇篇作文里……
靠着牛棚的那条小河,也有排着条小船在夜渔的人。夜渔的样式,多是“敲罾”,用一根铁棒敲打着一大片薄薄的洋铁皮,随着“哐——哐——”一阵阵敲打的声响,一条条鱼儿,多是鲹鱼,黄鲹,白鲹,又称软头鲹子,硬头鲹子,这些鱼儿中的“轻骑兵”,就会在小河里不住地穿梭,跳跃,或是跳入狭狭的船舱,或是穿入渔人手中的提罾……
而一个个茅屋里,随着一盏盏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次第地亮起,那些毛头小子,做完作业,便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线连着的小竹人的玩偶,在板儿桌的稀疏的桌缝里,演绎着一出出哪吒和孙悟空的木偶剧……
在哪一家的茅屋里,有时,也会走过来一位在舍上的小学教书的先生,他是专门来检查那些顽皮的学生的作业的;检查完作业,乡亲们也就拉着他说点书,于是,那位先生也便开讲了他肚里藏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十把串金扇”、“张虎矮子闹花灯”,那一则则流传古今饶有趣味的故事……作为给予这位先生、这个说书人的补偿,便是茅屋主人在桌旁放着的一篮鲜鲜甜甜红红黄黄的胡萝卜,书还没说完,桌子上篮子里的胡萝卜,就给这说书的先生,还有左邻右舍那些听书的人,吃得差不多见底了……
清冷的月光下,也有孩子,在长满芦苇的风水沟畔玩乐,打日砖,斗公鸡,跳房子……有时,从风水沟的芦苇丛中也会不甘寂寞地跑过来一只似狗非狗、像鹿非鹿的动物,在孩子们的身后,一心一意地观赏着他们那尽情的玩乐和嬉戏……
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孩子,已经步入了古稀之年,也还是说不出,在当年的月色下,观赏着他们嬉戏和玩乐的那一条似狗非狗、像鹿非鹿的家伙,到底有着怎样的一个名头?
还有,在舍上流传了多少年的“彭社长开会”的故事,让人过耳不忘。
彭社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公社的副社长,年龄在五十开外吧!为人谦和,从没有为官的架子,即便是走在路上,遇上相识或是不相识的,总是先打个招呼,“早啊!”“去哪儿?”因此,四邻八乡的乡亲,对这位公社的“大干部”,都颇有好感。
彭社长开会,都在晚上,先在舍上的哪一家吃过晚饭,这晚饭,多是彭社长喜欢的,青菜山芋粥,外加炒蚕豆,偶尔,还有那一家主人罱泥罱回来的小鱼小虾儿烧咸菜。吃罢晚饭,就招呼大伙儿,去大队部开会。
大队部,三四间通连着的长房子,多是乡亲们开会时候的场所;开会了,带一张爬爬凳,揪一把穰草,开会的时候坐。
开会伊始,坐在前面台子上的彭社长,从羊皮老袄的口袋里掏出来两包香烟,有时“华新”,有时“飞马”,放在面前,摆着盏小马灯的那张学桌上,任由会吸烟的乡亲,自个儿来取,片刻的功夫,这两包香烟,也就剩不下几根了……
彭社长开会,有主题,多是生产上的事儿,麦子要浇泥浆,施腊肥了,老沤田要用人力拉犁,耕上一遍了——冬日里的耕牛,可是要当着宝贝,好好地养着的;还有,罱泥积肥,为明年的丰产,打下基础……也有没主题的,“张家长,李家短”的扯些“闲嗑嗑儿”,包括“老表咯朝老表咯撂帽子”这样的绕口令,让乡亲们忍俊不禁。
“时候不早了,散会吧,彭社长!”开了许久的会,乡亲们有些困倦了。
“早呢!才七点半”,说着,彭社长拿起桌上的怀表,让靠近台子的一位年轻人看。
“是才七点半”,尽管那后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狐疑。
——他不知道,临开会前,彭社长把那怀表,往回拨了一个小时……
彭社长还在台上有主题、没主题的讲着,台下,渐渐地响起了鼾声,先是一声两声,后是一堆两堆,过不了一会儿,整个会场上,已是鼾声一片。
许是受那鼾声的影响,许是抵不住倦意的袭扰,彭社长也趴在桌上,迷糊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支烟的功夫,彭社长醒了,便招呼着台下还在熟睡的乡亲:
“别睡了,散会了,明儿还要上工呢,记住今晚开会的精神啊!”
这些就是60多年前,属于我故乡的舍上,一个个冬天的夜晚的故事。
时光荏苒,这些过往,早就沉淀或是幻化为一张张白描,一幅幅水墨,或是一篇篇童话了,虽说清冷,却也亮丽,带着别样的温馨与和暖……

加载中…